第十四章
大约跑了十多分钟的样子,我就跑进了市区。东边已露出了鱼肚白,街道两旁很多人在晨练:打太极拳的、舞动着亮闪闪的红缨宝剑的、扭大秧歌的、跳绳的……真是个美好而充满生活气息的清晨啊!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又开始奔跑起来,等跑到自家楼区附近的时候,我才停了下来,并慢慢调整好呼吸,举头深情地看了好一会自己家的窗口。
我不再惧怕什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楼区。可是,我的心情又不自觉地恐慌起来。楼区里很多人在我身边来来往往匆匆经过,他们的面孔对于我来说是那样的陌生和冷漠。我真的就不曾和他们相识过么?不可能呀!我应该在这里居住很久了,怎么会见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呢?
我按了密码进了楼门,上了楼梯,一步两个台阶地往上奔。刚上到二楼就看到一个背着大书包年龄在十几岁样子的小女孩儿正从楼梯上向下跑,看到我笑呵呵地说周叔叔您早呀,您住十三楼怎么不乘电梯上呢?哦,我知道了,您在锻炼呢。说完她就从我身边跑下去了。她的话讓我呆站了三秒钟才缓过神儿来,看她的样子对我一定很熟悉,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可爱的小朋友叫什么了。
13楼?又是13楼!我怎么就忘了自己住13楼了呢?刚进楼门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应该到三楼。记忆中,自己是住在三楼呀。再说我也买不起13楼啊。在住宅大厦里居住,楼层越高不是越贵吗?
我站在三楼左侧的楼门前迟疑了好长时间,有一种想推门进去的冲动。最后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继续向楼上爬去。我想自己应该相信孩子的话:我住在13楼。
站在13楼左侧的楼门前,我的心里突然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激动。这应该就算是我的家了吧。我习惯地伸出右手向门框上方摸去,果然拿到了钥匙。
我轻轻推开屋门,静静地站在门口观察了好半天,直到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异常的声响才走了进去。遮蔽很严实的窗帘讓客厅显得很暗淡。我走到窗前,抓住窗帘,双手用力向两侧一分,拉开了窗帘,顿时客厅里一片明亮。住高层就是这点好,不会有别的楼房遮挡住温暖的阳光的进入。我再次看着我的客厅,高档的红色大沙发、挂在墙壁上的数字超薄电视、墙壁四周粘挂着的各种精制乖巧的装饰物品……那一定是我妻子的杰作。我的妻子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走向卧室,我想卧室里一定有我和妻子照的大幅婚纱照片。我的心怦怦乱跳,很激动很渴望地走进卧室,就如即将去相看第一次见面的经人介绍的女友一样激动。
我首先看到了家里一张两米见方的大床,床上铺着淡红色的床罩,床罩上整齐地摆放着两个淡红色的枕头,枕头上刺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很温馨很浪漫的感觉。这感觉给了我一种想立即扑到床上去大睡一觉的冲动。
我把目光慢慢向床头的上方移动过去,我是有意不朝上面看的,我已经感知到床头上有一幅彩色的大照片,那上面的新郎新娘在向我微笑,我要多保留一下这种特殊的神秘感和讓我怦然心动的滋味。
看到了洁白美丽的婚纱,看到了涂着红指甲白嫩纤细的玉手,看到了妻子那裸露着的性感的肩膀,看到了那甜甜的微笑……啊?她……她怎么会是我的妻子?真的是她?
照片上的新娘是大玲子,这是我最不想看到最不想知道的结果。可大玲子就那样地偎依在一个穿深色礼服浓眉大眼的家伙的怀里,同时她还在肆无忌惮地妩媚地娇笑。那家伙是我没错!照片上,我也在笑,并且笑得很得意。似乎怀里抱的不是个美女,倒像个大元宝样的兴奋。
可是,我突然想起了魏总说过的一句话来:“我讓大玲子假扮你老婆去看你……”大玲子到底是不是我老婆啊?这他***都是怎么了?我连自己的老婆是谁都忘记了!魏总那浑蛋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或许我和大玲子真的离婚了?还是这老色鬼以为我们已经离婚了?我又是什么时候娶的大玲子呢?真的讓我头痛!是的,我的头真的又开始痛了。
我又开始仔细观察起婚纱照上的大玲子来了,这娘们儿的确有一股子讓任何男人周身血液沸腾的劲儿。她的眼神儿中似乎永远都飘荡着一团子温柔且迷离的彩云,讓你的目光伴随着这彩云飘啊飘的……我又看看大床,回想像着自己与这女子是否真的在上面翻云覆雨地疯狂过……突然我听到“铃”的一声,震得我头皮发麻。我循声看去,看到了床头柜上的那个捣蛋的闹钟。就是这个破玩意儿阻止我起床,讓我晚起,耽搁了参加程菲的葬礼。这闹钟圆圆的是个橘子的造型,我看清了时间:七点十分。
今天是几月几日?我似乎在时间的隧道中穿梭,记忆就像破碎的瓦片,散落得到处都是,我不知道此刻自己又捡起了哪片碎碴子。
对了,那程菲的葬礼又是几月几号?
我开始在各个房间里寻找挂历、台历样的物件,可我翻了各个犄角旮旯都没有找到它们,难道它们在有意和我捉迷藏?
我猛然想起了小雪的家,在小雪的家里你也会找不到一样东东的,那东东叫镜子。
可我的家里有镜子。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感觉镜子里的自己样子很模糊,黑糊糊地看不清自己的面孔,想来一定是自己的脸上很脏的缘故。于是我就走进洗手间,打开淋浴器,想好好冲个澡。可喷头里一滴水都没有落下来,好在洗手池子上那闪亮的不锈钢水嘴里多少放出了点水出来,讓我洗了脸和手。我再次走到镜子前,仍看不清楚自己的脸。我问自己:你还是你自己吗?
我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应该去找寻找小雪。一切诡异的事情都是在程菲的葬礼那天开始的,我感觉在小雪家的那个恐怖的夜晚才是我寻找答案的关键。我脱了沾满尘土的衣裤,走向衣柜。我想自己的现在的形象一定很“衰”,所以我要打扮得像个帅哥,去见一位我心目中很美很神秘的女人。
我打开衣柜,想找套衣服换上,可看着衣柜里的衣服我的手就开始哆嗦了。衣柜里整齐地挂着一套套崭新的西装,西装的颜色都是青色的!
这时我听到门铃在响,忙跑到门前,伸手就要去开门,想了想,住了手,把眼睛贴到门孔向外看去,我看到一只白色的被放大了的手正在我的眼前挥舞。门铃仍在“叮咚”的脆响。终于,手放下了,我看到一张清瘦白皙的女人的脸,居然是梅子!她……她不是已经……死去了吗?怎么会跑来这里敲我家的门呢?我惊恐地后退着……
梅子的表情很茫然很无助……
我不再犹豫,疯跑到衣柜前,很利索地把青色的西装换上了。还没有忘记在下面的小柜里找了件白色衬衫穿到了绒衣的外面。我没有再找领带,我觉得系领带很麻烦,很勒脖子,尤其是还显不出自己的粗犷和潇洒。
我返回到门前,再从门孔向外看去,我看到梅子的背影,她正顺着楼梯向下缓缓走去。
“等等我梅子,等等我……我有事情问你……”
我高喊着,打开屋门向外冲去,我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险些扑倒在门口。我扭头向下看去,见是一双乌黑发亮的男式皮鞋。再看看自己的脚,竟什么都没有穿,两只大脚丫子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我忙去穿那鞋子,穿上后感觉是那样的舒服和温暖。这是谁在这儿放的皮鞋?我刚才进屋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突然我看到门口的鞋架旁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穿着紫色睡衣的女人,这女人正拿着一把鞋刷子在细心地擦着一双男式的黑色的皮鞋……那不是我刚穿上的这双皮鞋吗?她的脸被黑发遮盖着,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能从她下蹲的姿势看到她的两个白嫩得出水的乳房,乳房随着她擦鞋的动作在轻微抖动着……我闻到一股熟悉且好闻的气息,那是女人特有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这味道讓我心里一阵难过。瞬间,我眼前的女人消失了,我的泪水立即又没出息地流下来了。我跑回屋中,疯狂地在各个房间里找寻着她的影子,我的心里很清楚,我不会找到她的,这也许只是幻觉,可我只是想看清楚她的面容……
我踉跄地出了家门,摇晃着身子向楼下走去,我惊喜地看到了梅子的身影。她还在缓缓地向下走着。我用双手把住楼梯的扶手,稳定了一下心神,大声说道:“梅子,等等我,等等我梅子!我真的有事情要问你,你……你听不到我的呼唤吗?”
梅子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向我张望了一眼,仍是满脸的茫然和无助,仿佛没有看到我,又继续向下走去了。
就这样,梅子每走下几个台阶,都会回过头来望一下,她的样子她的表情讓我辛酸难受。
我快步向下追去,可我发现不管自己怎样地加快速度,与梅子的距离丝毫没有变化。而且梅子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了。在下到三楼的时候,她的身影就彻底地融到空气中去了。我站在三楼左侧的房门前,那种如同到了自己家的感觉又从心底里迸发出来了,这种感觉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令我痛苦不安,百感焦躁。
梅子?这里是你的家吗?为何我对你的家竟有这样的感觉?你在家吗?
我终于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昏暗且凌乱,好像很久没有打扫和清理了,窗帘竟也把窗子挡得严严实实。我有了种很无奈的错觉,这也是我的家?可我真的不希望这是我的家。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对这里有种既厌恶又痛恨的感觉,想离开,又不愿意离去。
有人吗?有人吗?梅子,你在吗?你在吗?我很大声地喊着。没有任何声响回应我,更讓我感到很孤独和伤感。
我努力适应着房间里的光线,暗灰色的破旧的沙发上印着很多大大小小圈形的污垢。木制的长桌上摆放着一台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电视机上的罩子满是灰尘。红漆的地板上落着些破碎的纸片,一阵冷风吹过,碎纸片在地面上浮动着、飘散着……
风从哪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