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小雪没有躲闪,微笑着注视着程菲。
“程菲!住手!你……你个死鬼……你要做什么……”我怒吼着,菜刀向程菲劈去……我的身子向前一扑,扑倒在床上,我立即下意识地坐了起来,感觉自己的头好晕好困,眼皮在急剧地上下打架,真的想倒下去睡上一大觉。这时我闻到很呛人的烟雾的味道,还听到了有人酣睡的呼吸声和很响的打呼噜声。这些声音来自我的周围。我向四处看了看,在烟雾缭绕的空间里,发觉自己正坐在一条长凳上,我的左右,各坐着两个人,都把后脑靠在雪白的墙壁上昏睡着。我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这个长条形状的房间。很昏暗的40瓦的灯泡的照射下,我的对面停放着一张大铁床。套着一双白底黑布鞋的大脚正冲着我的面部。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上盖着一条黄色的绣着图案的布单子。
床下,放着一个紫色的香炉,香炉上插着三根就要燃尽了的黄色的粗香。香炉旁,摆放着一个黑色的泥瓦盆,盆里满是黑色的灰烬,这灰烬还在向外飘着一丝丝一缕缕的轻烟。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正坐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我和那四个酣睡的人在给一个死去的人守灵,这也就意味着,明天一早,或者说是今天一早,这个亡者就要被送往火葬厂火化了。我转头向门口看去。也许是为了要把太平间内烧纸的烟气放出去的缘故吧,打开的铁门并没有关上,外面黑漆漆一片,不时有阵阵冷风吹进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身边的这几个人咋睡得这么的熟呢?虽然我可以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儿。
我感觉自己的手里拿了件东西,举起来一看,发现是个还残留着一半水的矿泉水瓶子。我又左右看了看其他四个人的手里,竟都在怀里抱着个矿泉水瓶子。看来,喝完酒的人都口渴啊。难道是矿泉水在作怪?
我又把目光转向床上的那位亡者,努力回忆着这个亡者究竟是谁。
“嚓嚓……嚓嚓……”门口处传来了脚步的声音。虽然是“嚓嚓”的脚步声,但我听出声音是那样沉重,就如同双脚与地面很缓慢地摩擦时产生的效果。我转头看去,门前出现了两个黑色的影子。
我要站起来,想去迎接他们。可是我的双腿酸酸的,就如没有了知觉,很难将我的身体支撑起来。我只好就那样地坐着,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到我的身边。
我看清了他们的模样:是小雪和独眼人,他们正艰难地抬着一个黑色的大布袋子走进来。
小雪身上穿的已不再是白色的衣裤,而是换上了她那件黑色紧身风衣。她的脸色惨白如纸,脸颊上渗着细细的汗珠。她放下了手里的布袋子,长舒了一口气。独眼人的衣着还是他那身灰色的陈旧的衣裤,胳膊肘夹着竹棍儿,双手紧紧掐着大黑布袋子一角,面无表情地在那站着。
小雪走到铁床的床头处,用手掀开了黄色的布单子。静静地端详了一会亡者,说:“菲,该起来了,躺在这里的,不应该是你,应该是他!”她指了指地上的布袋子。“我们该回家了,我和表叔来接你了……”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凄凉和无奈。
于是,他们两人开始忙活起来。
我就那样地看着这两个人忙活,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是小雪和独眼人盗窃了程菲的尸体!又更换了钱智高的尸体,那钱智高的死……
“我给你讲讲吧。”钱智高突然从黑布袋子探出头来对我说。
我的头“嗡”的一响,险些昏死过去。
钱智高独自坐在家里的厨房里喝着闷酒,开始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后来竟拿起了酒瓶子往喉咙里灌。等到酒喝光了,他就摇晃着身子开始在家里各个房间里乱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喝!喝!你成天就知道喝!早晚喝死你个‘犊子’!”胖婆娘坐在客厅里朝他号叫着。
“你……你个臭娘们儿……敢骂老子?想死啊?”钱智高猛地转过身来,向胖婆娘挥起了巴掌。
“你……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不好啊?你的心脏……医生说不讓你再糟践自己的身体了……”胖婆娘双手抱着头说。
钱智高的手终究没有像以往那样地落下去,他颓废地立在那里,嘴里喃喃地说:“我……在找我的手机,我要出去给老吴打个电话……”
胖婆娘有些莫名其妙,打个电话为什么要出去打呀?都这么晚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站在家门前,看着老公不稳的身子,慢慢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钱智高身子摇摆着走在幽暗的胡同里,冰冷的夜风讓他清醒了很多。一个黑色的影子,正悄然向他接近着……
吴胖子终于把拉满配货的大卡车开进了路边的修理部,车子干加油不走道,他开了这么多年的车,居然找不到任何毛病。这讓他感到气恼,继而便是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一路上,钱智高这浑蛋总给他手机打电话,接通了又不说话,他这个气啊,这不是浪费他的电话费吗?难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看来电显示,又是钱智高手机的号码。
“你他妈的再不说话小心老子回去开你的‘瓢’!”吴胖子忍无可忍了。
“老吴……程菲死了……他上吊了……”
“什么?死了?他上吊……”吴胖子放在耳边的手似乎在哆嗦。
“是……因为我们?还是……对了,那两个‘三陪’呢?”吴胖子压低了声音,举着手机走到了离修理部远一些的地方。
两个维修工正在检修着他的大卡车。
“我找到她们两个了,又给了她们些钱……”
“那就好,那就好……”吴胖子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明早是……程菲的葬礼,我想参加……你能赶回来吗?”
“你……你敢去参加……他的葬礼?!”吴胖子很吃惊。“我还有一天一夜的路程,看来是赶不回去了,可是你……”
“我去探探消息……看看她老婆有什么反应……我可不想蹲大狱……”
听到“蹲大狱”这三个字的时候,吴胖子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
“是油路堵塞,供不上油,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一个维修工过来说。
沉沉的夜色中,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着。路两侧的田野、村庄一闪而过。
开了快一天一宿的车了,吴胖子浑身上下别提多难受了。“这死鬼!说自己的心脏病犯了,躲在家里,害得我自己一个人折腾!这么远的路,连个替班的人都没有!”他恨恨地想。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见又是钱智高的,就忙开了耳机。他听到的,是个女人惊恐的哭喊声:“老吴大哥啊,你快回来吧!你钱兄弟的命都没了,你咋还不回来看看呢?”
“什么?!”吴胖子一踩刹车,车轮胎摩擦着路面,车身滑出去老远。
“他……他死在了太平间里,还穿着别人的寿衣……”
“寿衣?谁的寿衣?”
“就是……就是你们那个同学的寿衣……他好像叫程什么菲……”
“程菲?他……他不是死了吗?他……”
“程菲的遗体不见了,你钱兄弟他……他躺在太平间里……在人家程菲的位置上等着出殡……”
“嘟嘟……嘟嘟……”电话那头出现了忙音。
吴胖子两眼呆滞地注视着面前的挡风玻璃,冷汗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这些都是真的吗?自己出门还不到一周的时间,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程菲真的自杀了?钱智高死在了太平间里?难道自己是在做梦?他多了个心眼儿,立即拨通了周正的电话。
在给周正的电话里,吴胖子证实了程菲的死亡。可周正为什么不提钱智高的死呢?难道事情败露了?尤其是周正关切的话语,听着更讓他心里不是滋味,同学?友谊?人性?
“嘀!嘀嘀嘀……”一道白色的光芒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一辆大客车按着喇叭迎面开来,紧贴着他的卡车驶了过去。吴胖子浑身一激灵,清醒了许多。
他发现自己的车身在公路上打着斜,忙开始发动车子,宛城就在前方了。他要立即赶回去,趁着漆黑的夜色,赶回家里,去拿保险柜里的钱。
在吴胖子发动车子的瞬间,他不经意间向路边看了一眼,在车大灯的照射下,他看到了一个穿青色西装的人正在向他挥手致意,那人的脸上挂着惨白的笑容,浅粉色嘴唇的张着,呲着白森森的牙齿……
程菲?!是程菲!
吴胖子加着油门,大卡车就如一头在公路上发了疯的巨大怪物,发着怪叫奔跑着……
有人在敲他的车窗。
“噢啊……噢啊……”吴胖子恐惧到了极至,嘴里也不知道在呼喊着什么。
“你别怕,我是你的同学程菲呀。我要走了,真的,我真的要走了。我走之前,只想和你握握手。来,你不要怕,我和你握完手就会离开的。来,把你的手伸出来吧,握一下,就握一下……也不枉我们在人世间相识一场……”程菲惨白的脸和惨白的双手都紧紧贴在车窗的挡风玻璃上。还有,程菲的表情看上去很真诚。
“好好……我……握……我和你握手……”吴胖子泪流满面,一手把方向盘,一手按开了窗子,把手伸了出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黎明前的夜空。
在吴胖子伸出手的那一刻,一辆同样的大卡车与他的卡车相对擦肩而过。他伸出窗子的那只手臂消失了。
又是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吴胖子的车翻滚到了路旁……
吴胖子的手臂刮落后,掉在了那辆卡车的车厢内,那个司机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这只胳膊运送到几千里外的邻省去了……
一晃儿,钱智高在黑布袋子中探出来的脑袋消失了。
是我的臆想吗?是我自己吓自己吗?这……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还有,程菲出殡这天我并没有留在这里给他守灵呀!我记得是在自己家里睡的,还晚起了一个多小时呢。不行,我要回家,我一定是在梦游!我要回到我熟睡的地方才能醒来。
奇怪,我竟真的站了起来,一步步地向门口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