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昏昏然惊醒,像一本故事书被粗暴地撕碎几页,记忆割裂,我竟然身处另外一个场景。
我坐靠在车驾驶室。车身歪斜。
车灯反光透过爆裂的挡风玻璃刺在眼中形成无数光耀。我痛哼一声,感觉脑浆被浇灌沸腾的热油一样"滋滋"冒烟,耳鸣轰响,满脸黏糊糊。
一股水浇在我头上,冰凉刺骨。
我抬头,看见老乞丐站在车旁拿着一瓶水洒在我脸上。我挣扎动了动,浑身骨骼碎裂一样疼。老乞丐扔了水瓶,伸头进车窗贴近我,默然注视。他脸色惨白,口鼻渗出鲜血,形状凄厉,眼瞳的青芒消失,带着惊恐的晦暗。
"嗬……嗬……"我的喉咙冒出声音,问:"我……我在哪里?"
"万鬼皆出,万鬼皆出……"老乞丐摇晃头,嘴唇颤抖。
我略微清醒,发现车窗外耸立着小区黑压压的高楼,夜空天际,闪电刺亮。
我似乎驾车冲撞在花园台阶上,汽车歪歪斜斜停靠着。"小倩……小倩呢?"我记不清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大脑赫然闪过灯盏火苗熄灭一瞬间的情景,在意识模糊前,这是烙印在我大脑最强烈的影像。
我怎么逃离房间?怎么驾车冲出车库来到了小区?
"呃!呃!"巨大的疼痛几乎把我撕裂,眼前发黑,一阵阵晕眩。
老乞丐掏出一串挂链一样的东西,搬起我的头,把挂链套进我的脖子。他嘶声说:"你还能动吧?快!去把女鬼的骨骸找来……这是唯一还能救我们的法子……咳咳……"他激烈干咳,手捂胸口,嘴角渗出血。
抬起头望望天,他沉重叹息。
"什么?骨?"我坐正身体,抬手放在方向盘上。左手掌麻木刺疼,缠绕绑扎着药棉纱。老乞丐为我包扎处理了伤口?
"快走!一日之内,去她老家,明晨4时前把她的尸骨带回来给我,或能解救。"老乞丐怕打车门大吼催促我。"醒一醒!这是最后的机会。"
浑身一震,我的右手下意识去挂挡,转动车钥匙。
引擎发出"咋咋"声,轰地居然启动。我猛打方向盘,从花坛退出车头,沿着小区道路冲出去。
小区暗黑,空旷的花园里黑雾腾腾朦胧了路灯,灯光昏暗如萤火虫,四周鬼影幢幢,小倩似乎藏匿在其中,尾随着,离我越来越近。
"砰"一个急转弯,车头撞在灯柱上,我操作车子后退,尾箱又顶翻了垃圾箱,车门摩擦人行道铁栏杆冒出串串火花,前进、左转、右拐……几分钟后"轰"一下,车头抬高,车子又冲撞上花坛,右前灯碎裂。我猛踩刹车,引擎盖冒出白烟。
我猛然看见老乞丐盘腿坐在路边,闭眼,双掌手指盘成一个结印,嘴唇开阖念念有词。
我发出近乎绝望的悲鸣,竟然迷路,又转回了原地。我没法逃出这里,我动弹不了,只能蜷缩在车里,等着黑影扑过来索命。
老乞丐睁眼看到我,起身过来拿出几张画了符的字条扔进我车里,然后向前一指,大喝:"走!"车子艰难启动,底盘发出金属摩擦的声,我猛踩着油门,再次往前冲。
这一次我终于找到了小区出口,驶上通往外边的土路。
路边的尸坑发出怪异声响,无数鬼魂飞舞,看不见、触不到,但我感觉鬼爪拉扯汽车,要把我撕碎。汽车在泥泞里爬行,沉重若蜗牛,前进缓慢。天空的黑暗凝重,低压压,似乎要吞噬一切,无数犹如触手的影子扭动着,升腾翻滚。
汽车突然一阵颠簸,车轮陷进一个泥坑。我猛踩油门,泥水飞溅敲打车体,汽车震颤着左右摇摆,不能前进半步。
"我要死在这里了!"
我想弃车而逃,可不敢动,就在这时,我看到手刹竟然没有松开。我急忙放下手刹,加油,汽车猛地窜出泥坑,轰响着继续前行。
车后,万鬼狰狞,被我快速甩开。
我驾车冲上主干道,平稳驶在高速路上,驶离城市,不停歇,直奔小倩的老家。
鬼魂离我越来越远,我连连深呼吸,发觉左手渗血浸湿纱布。我摇下车窗,闻着冷冽的空气,清醒头脑。公路上不时有对头车呼啸而过,车灯耀眼。我点燃一支烟,用烂手掌上残留的拇指夹着,吞吸烟雾,嘿嘿一笑。
"嘭"
突然车头一声响,似乎撞到什么。我偏头看后视镜,只见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在公路上翻滚,在黑暗中转眼即逝。
我不敢停车,继续加快速度向前。
小倩的老家明溪县离省城有500多公里,我在加油站短暂停靠,灌满油箱,检查汽车。车头前挡玻璃趴着蜘蛛网一样的裂纹,有些影响视线;保险柜扭曲;引擎盖变形……但幸好发动机内脏没大碍,全车损坏不算严重。
我看到车头一角粘着一滩带皮毛的血肉,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3个多小时后,天慢慢亮了,我按照路牌指示,转下高速路收费站,岔到通往县城的盘山路。山中水雾升腾,密密遮挡了朝阳,视线中白茫茫一片,我开着防雾灯,依然看不清多远。天地就像一个锅盖,滚水沸腾,我恍若走上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雾气包裹山路四野,苍白吞噬了景物,路上除了我,没有任何车辆。我瞪着眼睛不停抽着烟,但眼皮仍然越来越沉重。
我连续有多长时间没睡好觉?50?52小时?疲倦煎熬着灵魂,我感觉自己濒临死亡。
恍恍惚惚,我的意识蓦然一轻,脱离躯壳飘荡出来,清晰感触到这个世界。
我飘动着,穿过车顶,俯瞰山路曲曲,汽车像一只伏在水面上发光的甲壳虫。我没了累赘肉体,轻松自在,追随着汽车飘荡,忽前忽后,我驻留在车前,分明看到另一个我,面目狰狞,眼珠血红,右手紧握方向盘,木然如僵尸。
我还看到了小倩。
她坐在我身后的第二排座位上,打量着我,恬静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