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以下是江也的自述：

　　我叫江也，从小我就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我的体内，似乎有一种对杀戮的渴望。

　　小学时我放学回家，我无意间目睹了一个遭遇车祸的人，血淋淋地喘息着，在我面前断气。

　　我不但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兴奋感，从血脉里迸发出来的。大人挡住我的眼睛，我却透过指缝痴痴地看着。

　　我像个瘾君子一样，开始疯狂找血腥的影像制品来看，直到我拿起刀，打算从杀死动物开始尝试。

　　我打住了，内心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样不对。我暂时拦住了心里的那只野兽。

　　为了搞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我开始找各种书来看。我这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天生犯罪人”。

　　看到他人痛苦我才会快乐，对暴力杀戮的渴望是天生的，藏在我的基因里。

　　为了把这一面隐藏起来，我拼命学习，装作阳光开朗的样子，和同学搞好关系，拼命讨老师喜欢。

　　后来，我选择学医，我想知道自己究竟哪里不正常。

　　第一次活体解剖兔子，我冷静地把它拴在解剖台上，剪断器官，剖开肚子。看到鲜血喷溅出来，我的血液也开始翻涌。

　　杀人是什么感觉呢？我很好奇。

　　从幻想变成实践，我开始详细设计周密的杀人计划。但我的完美犯罪还缺少一个死者。

　　同校的那个蓝晓琳怎么样？

　　我开始刻意接近蓝晓琳。但随着我和她的交往越深，我体内嗜杀的冲动却越来越淡。血脉里的躁动，渐渐平息。

　　奇怪。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是蓝晓琳我把心中的那头野兽关进了牢笼。

　　我觉得我人生真正开始了。

　　但刚刚开始，便结束了。

　　因为那一年，蓝晓琳死了。

　　警方抓住了我，认定我就是连环杀人犯，是我杀死了她。

　　我知道一定是真凶在设计陷害我。他选中我，或许就是看到我身上，有着和他一样的特质吧。

　　那天我和晓琳原本计划一起吃晚饭，但是却因为什么琐事吵了起来。越吵越凶，我血液中那种杀戮的冲动再次翻涌，脑中甚至闪现出晓琳死亡的画面。

　　我吓坏了，匆匆离开了那里。

　　但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

　　如果我不走，或许她现在还活着。

　　是我害死了她，我应该为此承担后果。

　　在审讯中，我渐渐意识到，警方掌握的所有证据都指向我，那个真凶注定是要逍遥法外了。

　　我绝望了，认罪了。

　　晓琳不在了，我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了心中的那头野兽。

　　它需要被关进真正的牢笼。

　　在监狱里，每天晚上我都被噩梦折磨。梦里是晓琳在血泊中痛苦挣扎，向我求救，我却转身走了，我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她。

　　我一度想结束生命，死了便能再见到开心的她吧。于是，我在服装劳动的时候，偷偷藏起了几块布条，系在一起变成绳子。

　　我早就观察到，水房外过道的位置有一小块监控死角。我计划第二天午休时间，在那里上吊自杀。

　　到了第二天午休时，我把“绳子”藏在衣服里，走向水房。

　　这时，狱警突然叫住了我，说有人来探视我。

　　我很诧异，因为从来没有人探视过我。

　　我决定暂时推迟自杀计划，来到接见室。

　　玻璃那边坐着一个陌生女人。

　　她拿起电话，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我知道凶手不是你。”

　　我怔住了。

　　她叫沐青，是一名记者。

　　几个月以来，她突然开始频繁做噩梦。

　　每次的内容都一样，是一个男人突然冲出来抓住她，然后一刀割断她的喉咙。

　　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后，她意识到这件事不对劲，开始探索噩梦的来源。

　　她一直有先天性心脏病，在三年前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获得了一颗新的心脏。

　　三年前，就是“四·二九”连环杀人案发生的那一年。

　　她怀疑，自己移植的，就是最后一名死者蓝晓琳的心脏。

　　但器官捐献者是保密的，她只能暗中调查。多亏了那个年代，我国关于器官移植的各项手续还不完善，她最终调查出来，自己的心脏的确属于蓝晓琳。

　　那么在她的噩梦中出现的男人，应该就是杀死蓝晓琳的真凶。

　　她查阅了大量资料，看到国外也有接受心脏移植的人，拥有捐献者记忆的先例，便更加确信这一点。

　　目前的医学还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想要作为法庭上的证据更是不可能。

　　但沐青还是想做点什么，因为是蓝晓琳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父母从小就教育她，要小心翼翼地活着。

　　她不敢运动，生怕喘不上气来倒下，再也站不起来。遇到开心的事她不敢笑，遇到伤心的事她不敢哭，过度情绪波动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她更不敢恋爱。

　　直到她拥有了蓝晓琳的心，一颗健康的心脏。离开医院后，她步行回家，越走越快，跑了起来。

　　越跑越快。

　　她笑着，哭着，大口呼吸着，第一次感觉到胸膛里鼓鼓跳动。

　　作为记者，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我蒙冤。作为拥有这颗心脏的人，她无法忍受真凶逍遥法外。

　　于是，她找到了我，让我帮她一起去抓住真凶。

　　听完她的讲述，我的眼眶早已湿润。

　　此刻，坐在我对面的身体里，跳动的是晓琳的心吗？

　　原来她没有完全死去啊。

　　蓝晓琳死后，我一滴眼泪都没流过。现在，眼泪终于止不住下来。

　　她在死后，竟再一次救了我。

　　我的人生，重新有了意义。

　　我告诉沐青，当年器官捐献还不普遍，蓝晓琳是医学生，所以有了一次参与捐献计划的机会。

　　她毫不犹豫就填了申请表，我问她原因。她说：“我们选择做医生，不就是想拯救生命吗？现在我有了一次性救好几个人的机会，当然要把握住喽。”

　　我看过她的申请表，捐献的器官，除了心脏还有眼角膜、肝脏、肾脏和肺。

　　这意味着，除了沐青之外，还有四个人，因为蓝晓琳的死亡而获得了新生。

　　我请求沐青帮我找一找这四个人。

　　其实，刚开始我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天南海北，把人找齐难度很大。

　　但沐青毅力惊人，一个月找不到，就找一年，一年找不到，就找两年、三年……

　　她经常来探视我，告诉我最近的进展。

　　我感觉蓝晓琳，在一点一点回到我身边。

　　终于，沐青找齐了四个人。

　　我说出了我的计划，一个即使没有任何证据，也能把真凶绳之以法，替蓝晓琳报仇的庞大计划。

　　但这个计划，需要我们六个人通力合作。

　　因为不会有人想到，六个素不相识的人，会一起做这件事。

　　我让沐青帮我把计划转述给他们。我会在出狱的那天，来到沐青提前租好的房子。

　　愿意参加的计划的人，就在房子里等我。

　　到了出狱的日子，发生了一段小插曲。秦川开车接走了我。正是这段小插曲让我明白，秦川对当年的案子依旧念念不忘。他或许会对我的计划有帮助。

　　离开秦川后，我来到约好的房子。

　　我越走越近，心跳越来越快。

　　因为缺少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不确定计划能不能成功。

　　所以我便下决心，只要缺了一个人，这个计划就作废。我会去执行备用计划，我会亲手杀死刘光明替晓琳报仇。

　　离开正常社会七年之久，如今外面的一切看起来都如此陌生。真的会有人在那扇门后面，等着我吗？

　　我紧张地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五个人都在里面等我，一个不少。

　　就像再次见到晓琳一样，我的眼泪止不住落下。

　　我和他们第一次见面，却像是久别重逢。

　　他们一一和我打招呼。

　　拥有蓝晓琳眼角膜的女孩，叫梁书妍。

　　梁书妍自幼失明，移植了蓝晓琳的眼角膜后，才第一次看见了天空的颜色。

　　“比想象的更美呢。”她摸了摸脸颊，不知不觉已经流下眼泪。

　　她的余生有了色彩。

　　冯斌移植了蓝晓琳的肝脏。作为一个商人，冯斌前半生一直在商海打拼，在酒桌上推杯换盏。

　　他赚了很多钱，但也因此得了肝癌，生命进入倒计时。这时他才惊觉，这辈子还没做过什么真正有意义的事，便要结束了。

　　但蓝晓琳的肝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走下了病床，紧紧拥抱住妻子和儿子。

　　罗秋华移植了蓝晓琳的肾脏。她演了大半辈子龙套，终于意外走红，但却在庆功宴上因为肾衰竭倒下。

　　宋飞是一名专业长跑运动员，奔跑就是他的生命。但是突然有一天拿到体检报告，医生告诉他，他患有严重肺气肿，这辈子再也没法跑步了。

　　拥有了蓝晓琳的肾脏，罗秋华站到了领奖台的聚光灯下。拥有了蓝晓琳的双肺，宋飞再一次参加了马拉松，等着那一声久违的枪响。

　　蓝晓琳死去的那一天，却有五个生命获得了拯救。当他们听说我的计划后，没有人有任何犹豫。

　　“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让我们一起抓住他！”

　　计划开始了，除了我们六个人之外，还必须引第七个人入局，就是秦川。

　　他的人生也因蓝晓琳而改变。他一心想替蓝晓琳报仇，对我有切骨之恨，同时他又是刑警。

　　在这个计划中，他的角色无法替代。

　　但我确实是利用了他。只能等到以后，再好好当面向他道歉了吧。

　　于是，梁书妍主动提出去接近秦川，取得他的信任。只是没想到，梁书妍真的和秦川相爱了。

　　秦川告诉她，第一眼看到她的眼睛，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这是唯一我计划外的状况，人心终究还是难以算计。但幸好，这没有影响到计划。

　　我们最终抓了刘光明，把他送上了法庭。

　　晓琳，你可以安息了。

　　22

　　得知全部真相后，警局上下的人都百感交集。

　　作为刑警，我们很清楚，七年前因为技术不完善，许多生物物证都采集不完整。又过去了七年，证据都已经损毁。

　　如果用正常的手段去指控刘光明，他一定会因为证据不足而释放。甚至无法立案，警察怎么会因为有人做噩梦就立案调查呢？

　　但是根据法律规定，江也等六人也全都被送上了法庭。因为没有类似先例，法庭上进行了激烈的讨论。

　　最终，江也因为伪证罪被判了三年。其他人作为从犯，处以罚金和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