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次事故,我断了一条胳膊。
我一个人在家里待了很久,不敢出门,不敢上班,不敢去医院看弟弟。
当然,也没有和罪魁祸首老许联系。
少了一条胳膊让我行动不便,有时会痛痒难忍,最惨的是大脑无法接受现实,偶尔会下意识想要伸出“右手”去抓住什么,然后才会想起:
啊,胳膊已经没了。
我摔碎了家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在家撞墙,哭号,几乎精神崩溃。总要有什么来发泄我的全部怒火。
但没有。
我做的一切,遭遇的一切,就好像是“活该”一样。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我招谁惹谁了呢?
后来终于有一天,老许来找了我。
他背了个包,包里装了酒。好酒,不是我们卖的勾兑酒。
没嫌弃我家比他家还乱,老许收拾起桌子,张罗着倒酒,一边自顾自地说完了全部故事。
老许小的时候,一直很喜欢邻居家的姐姐,两人一起上学,一起长大,后来姐姐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去了沿海城市打工。
她叫祈鸽。
“不是老相好,真不是,没有发生什么。”老许的声音无比落寞。我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他这样的风流浪子,怎么可能不娶妻?只能说明,祈鸽的死,一同带走了他所有的真心。
祈鸽活着时挺能赚钱的,但遭不住她父母都是赌鬼。他们就像黑洞,吃掉了祈鸽每一滴血汗。
在借了高利贷为父母还债后,祈鸽在的公司倒闭了,她无法继续承受高利贷,所以,就遭遇了很多不幸的事。
故事的结局,就像我知道的那样,祈鸽回到家乡,死在了家乡。
“但你知道吗?祈鸽的妈在她死后,还想把祈鸽再卖一遭,去配个阴亲,”老许冷笑起来,“然后,这女人好再赚一笔钱去赌。”
得知这一切的年轻老许,当然不会让他们这么做。
他连夜挖出了祈鸽的尸体,但不知要把她背去哪里。
刚巧,那时村口正在修路,有些地方挖得很深!
“所以你们老家传说中的偷尸贼,居然是你!”我用力拍了桌子,“当时咱们回村里,你把酒往村口的路上泼,也是为了祈鸽!”
为了告诉水泥路之下的祈鸽,一切因果与怨念,都要结束了。
老许没有回答。
但是我还有一个疑问。
祈鸽那么可怜,还变成了压头伥,老许为什么还要向她举起镰刀?
她没有被恨的理由啊!
听罢我的疑问,老许递过来一张照片。
“你不是看过这张照片吗?再仔细看看。”
这次我没有之前那么慌,于是,照片里的每个细节都没有落下。
照片里有个人,右手的食指,只有四根指头。
没错,那根小指,确实应该是因为欠钱才被剁掉的。
但小指的主人不是祈鸽,而是照片里的中年女人:祈鸽的母亲。拍照片时,她似乎想要将右手背在身后,但还是被拍到了手。
压头伥!
去祈鸽死前的房间停留的压头伥,去找自己与祈鸽合照的压头伥,死后也被怨念与忧惧所驱使的压头伥,刨水泥地把九根手指刨烂的压头伥!
被老许设计斩杀的压头伥,是…
祈鸽的母亲!
想清这一切的时候,我忍不住喊出声:
“妈的,我只是个道具而已!”
这十年里,老许根本没把我当朋友,他在仇恨所有人。
他恨放高利贷的老板,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高利贷公司工作,收集材料,把每个老板都送进监狱。
他恨祈鸽的父母,当年,在祈鸽尸体被偷后,两人也远走他乡。老许以为,再也无法制裁这两个人。
直到前些日子,老许听说,祈鸽死去的宾馆,出现了灵异事件。
一打听才知道,祈鸽的父亲早就死了,祈鸽的母亲,也在前些日子去世,村里的亲戚把她的遗体带回了家乡。
那么,与宾馆灵异事件有关联的人…
“我当时就猜到了,只能是她。这些年她肯定一直也在恐惧与担忧中度过,女儿为了替他们还赌债被高利贷逼死,他们卖女儿的尸体结阴亲,可女儿的尸体又不翼而飞!恐怕我偷走了祈鸽的尸体之后,她一直到死都不得安生吧。”
我附和道:“她肯定会以为是报应。”
但那报应还未结束。
老许怀着对祈鸽的哀恸与对她母亲的仇恨,布置好了一切,他要用自己的双手,将所有仇怨画下句号。
不过,老许终归也没见过压头伥。
他肯定没想过,人的脸,会被生前的恐惧与怨念扭曲成什么样。
“当她扬起脸的那个瞬间,你也被吓到了吧?”我问。
最后那一刀,毕竟是我挥下去的。
“当时幸亏有你,带你去是正确的,”老许咽了口酒,“她已经不是人了,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就当做了一个噩梦。”
我长舒一口气,久久无法平静。
我觉得无数话语都堆积在胸腔,如浪潮翻滚。
我说老许,你不该利用我。
我说老许,你知道吗,我也是个重感情的人,我小时候不懂事,挥霍家里的钱,欠了一屁股债,全家人打工替我还钱,弟弟也因此没有读高中。这恩情我从没敢忘,弟弟生病以后,我再没敢乱花过一分钱,全部拿来给他治病。
我说老许,咱们做兄弟这么多年,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全部真相,那赴汤蹈火,我也…
“放屁,我还不了解你,你脑子里只有钱。”老许笑了,举起酒杯。
“是啊,我只惦记钱,”我想到了一些事,后背一凉,“老许,你这些年一直恨高利贷,那在你眼里,我这种既放贷,又推销勾兑酒的坏人,是不是也在为虎作伥?”
“对了,还有件事没告诉你,”老许说,“这件事说完,我也就不留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