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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了个大早跑了趟银行,拿着黄正给我的“生日礼物”,似乎也给这家人奇怪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把钱存进卡里的同时某种情绪也跟着纸币一起卷进了 ATM 机里。
从银行出来,我迎着阳光走在大街上,心情一片开朗。快走到医院大门口,一辆飞驰而来的电瓶车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
那人骑着电瓶车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我闪躲不及,狠狠跌进灌木丛里,手臂被划出了几道血印子。
肇事司机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加大油门扬长而去,整条街都充斥着对他的咒骂,我也跟着诅咒了他几句。
正是狼狈的时候,从我头顶兀地传来一个难听的声音,这声音我貌似在哪儿听过,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是谁,便抬头朝那人看去。
原来是那个老道士。
“没摔着吧!”
他伸出一只黝黑的手想拉我一把,我并不想接受他的好意,便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哦,没有,就是被吓了一跳。”
他见我不领情也就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双手背在身后朝着医院大楼长吁短叹。
“要变天咯!”
变天?他还真把自己当成神算子了,出门前我才看过天气预报,未来一周都是大太阳,难不成他的眼睛比气象局的仪器精准。
“你最近横财运很好。”
本想抬脚走人,他一句话又把我给拽住了。
“你什么意思?”
“人生在世,有得必有失,不然天平就会失衡,突如其来的运气需要及时化解,不然好运就会变成厄运。”
果然是个江湖骗子啊,小小的意外都能被解读得如此玄乎,难怪能把黄正那样的大老板哄得俯首帖耳。
“大师,我看你入戏太深了吧,刚才那种事每天要在医院门口发生无数次,难道碰上的人都在走霉运吗?”
大师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只悠悠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偈语:“世上没有偶然的意外,只有必然发生。”
接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块用红线穿上的平安扣递到我面前:“黄天骄大限将至,十五之日凶险无比,戴上这个能保你一命。”
说这话时他表情十分严肃,不由得让人正经起来,但我从始至终都不相信他:“这玩意儿准备卖我多少钱啊?”
道长对我勾勾唇角,狭长的狐狸眼中射出一道阴冷的光线,哪怕现在已是夏天,也让我感到背后一凉。
“看来上次在电梯口你并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你不提还好,提了我就心烦,真不知道是不是我倒霉,跟你碰上不是被车撞,就是眼睛发炎,你该不会是我的克星吧!”
“人在生辰前夕,气运都会跌进谷底,一旦过了生辰,气运又会回升,周而复始,始而复终……”道长欲言又止,“不出我料,今日你还有一劫,切记遇事勿乱,稳步才能远行。”
说完一堆令人一头雾水的话后,道长又掂了掂手中的平安扣再次示意我收下。
这东西黄天骄身上也有一个,她那块是成色绝佳的翡翠,一直戴在脖子上,她家里人不准我们取下来。
而道长给我的这块质地并不好,一看就是在批发市场上买来的劣质装饰品,根本不像有什么神奇功效的样子,见他如此坚持,我便顺手接了过来,揣进了手中的纸袋子里。
道长挥挥衣袖朝住院部走去,我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琢磨着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走到 ICU 门口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换好护士服前去病房,道长还没走,就默默站在黄天骄的病房门口闭着眼睛,念念叨叨。随后我将道士的行踪报告给黄正,快到中午他才回了个“知道了”。
下午 ICU 没什么事,原先的科室突然缺人手,护士长叫我下去增援,我只好紧赶慢赶下楼去。平常这个点电梯从来不用等,可今天格外奇怪电梯就卡在 7 楼死活不上来。
领导一遍遍地催,没办法,我只好从消防通道爬楼梯下去。连着转了四五圈,我的头转得又昏又急,腿一软没站稳踩空了,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连滚了好几节楼梯,我才忙不迭拉住栏杆停下来,后脑勺不小心在地上磕了一下,疼得我眼冒金星。
我疼得说不出话,也无法呼救,好在没过一会儿,有同事走进楼梯间来发现了我,才把我送回值班室。
大家听说我在楼梯间摔倒了,一个个吓得脸色发青,有人凑上来问了句:“你该不会被黄天骄诅咒了吧!”
我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瞬间想起第一个照顾黄天骄的护工摔死的事。接着,那道士的脸不断出现在我眼前,一直重复着一句话:“今日你还有一劫,切记遇事勿乱,稳步才能远行……”
“不会真的这么邪门吧!”
我看向储物柜,想起那块平安扣,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激动。
顾不上肉体的疼痛,我连滚带爬跑到柜子前快速翻找。可越是焦急越不记得东西放在哪里了,再加上摔到脑袋后,我的眼睛就时不时发黑,这迫使我更加想立马找到那玩意儿。
几乎翻空了储物柜才终于在装早餐的纸袋子里找到那块劣质护身符。我赶紧把它戴在脖子上,心里默默祈求它能立马见效帮我化解厄运。
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啊,相安无事的时候是绝对不会相信鬼神之说的,一旦发生意外,也顾不得什么真伪了。
今天是道士给黄天骄批下的极阴之日。
黄家人陆陆续续都来了趟医院,到了下午,连副院长也前来慰问黄天骄的情况,搞得整个 ICU 的人都战战兢兢。
直到黄昏时分,小姑娘的病房外来了一个陌生女人,她打扮得十分贵气,年纪看着也不大,顶多就二十来岁,面对监护室的玻璃,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我没有上前询问她是谁,因为她的长相跟黄天骄简直一模一样,不用问也知道她就是孩子的妈。
看面相她和黄正之间至少相差十几岁,老夫少妻,又是原配不能生育后找的第二任妻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靠什么手段上位的,再加上她对孩子的情况那么不上心,我发自内心不喜欢这个女人,自然不想和她打照面。
她就这样站在病房前看了好一阵,直到手机进来一个电话才匆匆离开医院。
忙到晚上七点,医院的人越来越少,我坐在值班室里休息,手机收到一条标题为《生物科技公司巨佬黄正即将迎来财富几何式增长高光》的新闻。
熟悉的人名让我下意识联想到黄天骄的爸爸,点开新闻界面,黄正的脸跃然眼前。
原来他的公司正在进行一项非常重大的融资收购工作,一旦成功,黄正将拥有超千亿资产,成为全国最大的生物科技公司掌舵人。难怪他们一家人会这么紧张,全都跑到医院来。
要是万一,黄天骄没有挺过今晚,她父亲的财富还会呈现几何式增长吗?
关于她福星身份的真假我无从得知,但有一点很确定,如果黄天骄熬不过今晚,我短暂的外快生涯也将宣告终结,所以于公于私,我真心希望小姑娘能安稳度过今晚。
二十三点四十分。
还有五分钟就到放经文的时间了,我提前来到病房,到处检查了一遍,确定仪器都在正常运作后,准备打开蓝牙音响,送别第十五天的最后二十分钟,迎接我三十岁的开始。
“奇怪,怎么没声啦?”这破玩意儿该不会现在摆烂吧!眼看要到二十三点四十五分,音响里一个声音都还没蹦出来。
这头还在修音响,那头监测仪器突然发出警报,我只能暂时放下音响,立马去按呼叫铃。
报警声犹如催命符,音响怎么也开不了机,抢救的人也迟迟不见踪影,我决定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当我拉住门把手那刻,整个病房霎时陷入一片漆黑,门也重如千斤,死活都拉不开。
是谁在恶作剧吗?我伸手去开灯,可按了几次都没用。
“外面有没有人啊!快把门打开!”
病房中回荡着我的声音,似乎没人听见我在呼救。
这个时候,从我左手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有人光着脚踩在地上,啪嗒、啪嗒地一步步朝我靠近。
我赶紧从包里摸出手机点开手电筒朝前一照,一张惨白的脸从我面前扫过,吓得我大叫一声,手机也不慎滑到了床底下。
那是什么!我不断问自己,黄天骄醒了!
这绝不可能发生!
我的心脏突突突地跳,感觉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蹲在地上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尽量控制住情绪。
这是我活了三十年来,第一次被一个小孩吓得想哭。
虽然我从不相信鬼神,可黄天骄那双漆黑的空洞大眼,以及常年躺着导致色素沉着的眼圈实在太恐怖了,她的脸就像烙铁一样烙在我面前不肯消散。
就这么等了一会儿,外面依旧没人进来,我虚着眼睛想找手机,便看到床底下有一道微弱的光线。
我强打精神告诫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定是幻觉,孩子不好好地躺在床上吗,赶紧把手机拿回来,给护士长打电话叫他们来开门!
我小心翼翼挪到床边,尝试用脚够,可腿太短了根本够不着。明知道床底下什么都没有,我还是不敢探身钻下去。
很快,手机屏幕息屏了,仅有的光线也没了,要是再不把手机找回来,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这片黑暗中坚持多久。
我紧闭双眼,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把手伸向了床底,任凭我左摸右摸,就是找不到手机的方位。
明明就在这附近啊,为什么摸不到啊!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体上爬一般叫我焦灼着急。
突然,面前传来一声微弱的滑动声,声音是从右手面传来的,我再往前挺进一点,立即摸到了手机的一角。
够到了!够到了!我赶紧把手机薅到面前,熟练地按下解锁键,当白色的光照亮床底,一双毫无血色的小脚丫就直愣愣地蹲在我面前。那趾甲盖上的颜色由灰到紫,这是只有死人才会出现的状态。
我僵着脖子把目光一点点往上移,只见黄天骄双手耷拉在地面,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们对视一瞬,她兀地对我露出一个可怕至极的笑容!
“啊!啊!啊!”我害怕得连叫三声,发了疯似的往后退,直到从床底下退出来,背脊又撞在了装氧气瓶的推车上。疼痛席卷四肢百骸提醒着我,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沉睡了三年的小女孩醒了,为什么会有两个黄天骄,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