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坑的故事(17)

怪谈记
第一章 夭杀1977年的9月末,湘南正是秋意正浓的时候。 在位于衡山脚下的雁县,这里是风光秀美,四季相宜。这是一个古老而偏僻的一座小城,东西长不过数公里,南北绵延不足四里,人口也不超过六万。城中向西延伸出的一条青石街,五六米见宽,从县城正中心蜿蜒流出,穿过闹区,人迹渐罕,一直到西边的无穷无尽乡村农田。 这街的名字叫雁西街。一直沿着雁西街直到县城与

  第十八章仔玉

  吴来迅速转身,从二楼窗台跳了下去。他在这里住了一年,知道小楼后面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长久以来无人打理,那草已经长得很深了。然而从三四米高的窗台跳下来,还是把他摔了个呲牙咧嘴,腿部一阵酸麻。他忍着痛摸了摸,还好没骨折。

  转头一看,吴来不由得大惊失色,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程寂不见了。

  她根本就没有跳下来!

  记得自己明明牵着她一起转身,到起跳的一瞬间才松开手,因为怕两人一起跳下会更危险。谁知就是这半秒钟的疏忽,程寂被屋里那些人留下了。

  不好!吴来心知不妙,咬着牙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楼上是不是龙潭虎穴,冲到楼梯前就准备上去。

  “你进不去的。”

  身后突然响起说话的声音,吴来不用回头,就知道后面站着的是谁。他冷冷地说道:“你是来帮我呢,还是来害我?”

  老曹爷爷点亮一根白烛,小小的火焰在夜风中瑟瑟发抖,他的手掌拢成一个半圆,将那棵弱不禁风的火苗围在了里面。黄光在脸上微微跳动,他的表情异常严肃。“放心,她暂时不会有危险,那些人要害你们轻而易举,没必要这样兜圈子。”

  “哦,那你来干什么?”

  “来帮你。没有我,你进不了那个门。”

  “是吗?”吴来哼了一声,抬头往楼上看去,房间里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听不见任何人说话,只有夜风呜咽的声音隐隐传了出来。“你怎么帮我?”

  老曹爷爷不答,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早就要你们上衡山去找灵一师父,你们不听,不然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一场大水冲走了所有的人,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又突然出现,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不觉得奇怪吗?”

  “废话,我早就想到了。”

  老曹爷爷怔了一怔:“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上次给你的东西看过了吗?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当年的真相?”

  “告诉了,前因后果全都写明白了。”

  “那你应该晓得,你父亲的死,完全是他自己做了丧尽天良的事,没有面目活下去,所以……”

  “你错了,”吴来打断他的话:“一切都是你害的!”

  老曹爷爷手上一抖,蜡烛差点掉到地上。他微微喘着气,问道:“我不明白,他既然把事情都写明白了,你为什么反而更加仇恨我,难道他故意颠倒黑白?”

  吴来奇怪地看着他:“我更不明白,那本日记在你家放了二十五年,你应该早就看过了,难道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老曹爷爷沉默着,叹了口气:“我不识字!”

  吴来恍然大悟:“难怪!你只知道他害了你全家,却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老曹爷爷心里突突地跳,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多年了。

  楼上风声骤响,吴来脸色一变,顾不得跟他解释,转身就要上楼。

  老曹爷爷一把拽住他:“你跟在我后面!跟紧点,不然危险!”

  他的表情很诚恳,吴来略一思索,站到了他身后。老曹爷爷一手端举着蜡烛,一手护着烛光,一步一挪地上了台阶。萤萤之光照亮了短窄的走廊,静静的仿佛没有一个人。

  站在熟悉的地方,吴来正要开门,老曹爷爷止住了他,把手伸进自己衣领里,用力摸了摸脖子,深吸一口气,扭动把手,将门轻轻地推开了。

  程寂站在山顶的崖边,一阵风吹来,忍不住战栗个不停,不仅因为冷,更因为眼前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吴来,吴来,你在哪里?我快死了!

  程寂哭了出来。她并不怕死,只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之下,被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阿水吓死,实在是不甘心。倘若就这么死了,自己到底葬身于何时何地,也是个疑问。

  “我的故事你都看到了,别害怕,我并不想害你。”阿水温和地说道。

  “那你想怎样?我要回去,回我自己的那个世界!”

  “我会让你回去的,只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阿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为了跟阿原在一起,我飘零半生,却因为信错了一个人,最后死得这样悲惨,以至于四十九年了还是进不了轮回。我在时空里来回游荡,自己当然很累很痛苦,对于你们这些活着的人,也不是件愉快的事。”

  她说得十分恳切,程寂顿生怜悯之心,不禁点了点头:“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很简单。你还记得那枚戒指吧?姓曹的抢走之后,因为几个月睡不好觉,就把它送上衡山供了起来。我想要进入轮回,必须拿回戒指。”

  “为什么?”

  阿水眼圈一红:“仔玉本来就是有灵气的石头,那枚戒指浸入了我的鲜血,只有把它拿回来戴在我手上,我才能灵魂归位。况且……况且那是订婚时阿原送给我的,是他家的祖传之物,里面藏着我很多很多的思念,不拿回来,我的灵魂终究是不完整的。”

  程寂听了十分难过。这个女孩子实在太可怜了,丈夫被害,她受凌辱惨死,肚里的孩子也跟着夭折了,死后灵魂归不了位,连转世重新做人的机会也没有。如果她只是想请自己上衡山帮他拿回戒指,这件事倒是不难办到。

  程寂正想问戒指具体供在哪座庙里,忽然背后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她吃了一惊,转过头,却见半空中开了一扇门,老曹爷爷举着蜡烛,后面站着的正是她心里苦苦呼唤的人,吴来。

  程寂欣喜若狂。吴来向她伸出了手,她抬腿正要走过去,忽然想到这扇门悬在半空,无所依傍,虽然离自己只有三尺远,却不知这一步迈出去究竟会在哪里落脚,是走出那扇门回到一九九八年的雁西街,还是跌落山下永远消失在这个遥远的年代?

  她正惊疑不定,不知眼前情景是幻是真,身后阿水说话了:“过去吧,没事的,这就是你要找的那扇门。”

  程寂这才放心了,走到崖边,将手伸给吴来,吴来一把握紧,用力一拉,将她拽出了门。这一刹那她听见阿水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记住,中秋之夜,子时之前,一定要把戒指送来啊!”

  回头一看,背后是静悄悄的一间房,没有一个人,阿水不见了踪影,方才吵吵闹闹的李爷爷等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你看见阿水了吗?”程寂傻乎乎地问吴来。

  “什么阿水?我只看见你一个人在房间里,丢了魂一样地傻站着,吓了我一跳。”

  “你没看见胜利山的悬崖,松树,还有一个长得很像我的女孩子?”

  吴来皱起眉头,他不明白刚才这一会工夫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没有人要害她,否则她只怕早就出事了。

  老曹爷爷忽然问道:“你看到阿水了?”

  程寂扭过头去不看他,冷冰冰地说道:“是的,我还看见了很多事。”

  老曹爷爷两只肿泡泡的眼袋突突地跳动,颤声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程寂不理他,一拉吴来的衣袖:“我们走吧。”

  “等等,”老曹爷爷拉住吴来,递给他一张纸模样的东西,“这个对你们也许有用。不管你们父子为什么恨我,我终究还是你的外公。”

  吴来也不仔细看,随手塞进了口袋,搂着程寂下了楼。背后传来老曹爷爷的声音:“女人太聪明了未必是件好事。亲眼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亲耳听见的,也不一定正确。”

  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都没去理会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知他是在说程寂呢,还是针对那个既聪明又可怜的阿水。

  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灭了,老曹爷爷叹着气,搓了搓手,掏出火柴,正要重新点燃,身后忽然传出一句幽幽的女声:

  “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老曹爷爷心里陡然一寒,叭的一声,火柴盒掉到地上,细细短短的小木棒撒了一地。

  “丁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划破了薄雾的黎明。邓一生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喂,你好!”

  “还没起床吗?我是程寂。”

  邓一生一骨碌从单人床上爬起来:“是你呀!我等你电话好久了,夏琴说你急匆匆地回雁县了,昨晚打电话到你家一直没人接,差点急死我们!你现在在哪?回学校了吗?”

  “没呢,家里还有点事要处理。托你帮个忙好不好?”

  “别跟我客气,我听着不自在。什么事?你说吧。”

  “帮我查点资料,四十九年前,也就是一九四九年,雁东地区在中秋节前后发生过什么事情?”

  “No problem!不过,你查这个做什么?跟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吗?”

  “一言难尽,等回学校我再跟你慢慢说,总之查得越详细越好。”

  “好!你晚上在家吗?我查到以后给你电话。”

  “不一定,我一会要上衡山办点事,如果顺利的话,晚上之前应该能回。”

  “去衡山做什么?”

  “找一样东西,跟昨晚雁县发生的洪灾有很大关系。好了,不跟你多说了,从衡山回来我会给你打电话,再见!”

  邓一生还想说什么,听见“咔”的一声,电话那头只剩下了“嘟嘟嘟”急促的声音。他拿着话筒愣了半晌,喃喃自语:“什么洪灾?我怎么不知道?”

  从雁县县城到衡山,坐中巴车只需半个小时。乡间公路在山陵之间蜿蜒,路边秋色清爽,散布在山间田际的农家村舍却显得苍凉破败。旅游业的兴旺富了一批人,然而世世代代居住在衡山脚下的农民,却很难从中分到一杯羹。

  车上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乘客。吴来叉着手,静静地听程寂把昨晚的见闻描述了一遍。

  他紧闭着嘴,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如果你昨晚看到的都是真的,那么阿水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想拿回她的戒指,进入轮回,重新做人?”

  “是啊,她实在太可怜了。”

  “她为什么自己不去拿?”

  “可能因为以她现在的身份,不能进入寺庙吧。”

  吴来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想想,如果她真的是进不了轮回,这漫长的四十九年当中,她难道没有机会托别人帮她去取戒指,就像昨晚托付你一样?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

  程寂呆了一呆,答不上来。

  吴来接着说道:“老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从他一直拒绝接受政府的表彰和照顾来看,他不像是贪财的人,如果为了一枚戒指就下手杀人,怎么后来又能坚守几十年的穷苦日子?这是第一个疑点。再说,阿水并不是一点社会阅历都没有的女孩子,照她自己所说,她曾经独自跑到上海、武汉去找他老公,应该见过一些世面,为什么会那样天真地相信一个陌生男人?还有,二十一年前的案子到底是不是她干的?昨晚李爷爷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程寂一时语塞,她倒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最重要的的一点就是,”吴来看着程寂,眼神中露出些许担忧,“世界上相貌相似的人很多,但像你们这样一模一样的实在太奇怪了,难道仅仅是巧合?”

  程寂听得心里一震。吴来搂住了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柔声说道:“莫担心,不管遇到什么事,我在你身边。我们先上衡山找到灵一,再打听戒指的事。”

  汽车开到衡山下的南岳镇。两人四处看了看,没找到指路的标牌。这时路边忽然闪出一个鬓发如银,满面皱纹的老妇人,殷情地向他们招手:“要上衡山是吧?来,我带你们走!”

  老妇人带着他们,穿过古老的南岳牌坊,向北拐进了一条古朴的老街。

  “这条路通向南岳大庙,穿过大庙,从后门出来直接就能上山了。”老妇人讨好地笑着,“你两位要不要香烛、炮仗和祈愿符?来大庙上香的人都要买的。”

  “不用了,我们不是来上香的。谢谢你带路,我们自己过去吧,不必送了。”程寂说道。

  几百米长的窄街,两旁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店铺,十之八九都是卖香火的。零零碎碎的小摊占据了半条街道,堆放着黄澄澄的香把和鲜红如血的蜡烛、鞭炮,当地小贩们以热情得近乎谄媚的笑脸招呼着游客,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机会。

  正走着,程寂忽然觉得后面裤袋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同时转过头来。那老妇人不知何时又跟了上来,正将一块东西塞进她的口袋。

  “你干什么?”吴来喝了一声。

  老妇人讨好地笑着,一张脸揉成一朵蜡菊,眯成缝的眼睛里挤出两粒肮脏的东西。“护身符,送给小妹子,菩萨会保佑你。”

  程寂将那东西掏出来,从红色的塑套中拉出一片金黄色的护身符,熤熤闪光。“多少钱?”

  “你看着给吧,随便几块都可以。”

  “你直说吧,几块?”吴来问道。

  “嗯,给、给五块吧。”

  “多少?”吴来瞪大眼睛,“地摊上到处都有卖,你竟然要五块钱?”

  “这是佛祖开过光的,五块钱很便宜了。”

  吴来忍不住笑了:“哪有那么多开过光的护身符?你莫蒙我,我去过的寺庙多了,像这种批量生产的普通护身符,最多卖两块钱。”

  老妇人愁眉苦脸:“两块太少了吧,再加一块好不好,真的是开过光的……”

  “两块钱,你卖不卖?要是不肯就算了,反正这东西也没用。”吴来说完,将护身符往老妇人手里一放,拉着程寂就要走。

  程寂颇觉不忍,从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她,又将符拿了过来。那老妇人立刻眉开眼笑,双手捧钱,连连作揖:“小妹子好心,菩萨会保佑你,菩萨会保佑你!”

  吴来只觉得好笑:“你呀,廉价的同情心!等你一走,他们这些人都在背后笑你傻呢!”

  “不就五块钱的事嘛!她那么老还出来卖东西,为了赚几块钱还领我们走了一段路,已经很可怜了。”

  两人没走多远,只听那老妇人在背后喊道:“妹子!诚心待人,菩萨自然在你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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