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孤儿,在这个浮华而陌生的城市中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从未想过会得到什么,也就无所谓会失去什么。如果不是生命中一连串的变故,我就会在平淡中度此一生,直到老去……
黑猫
我在孤儿院长大,没有人告诉过我父母是谁,来自何方,只有一只健硕的黑猫,自记事起就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它纯黑,干净,敏捷,从不挑食,甚至不对我撒娇,就象是一个骄傲的受过伤害的人,和我一样。可我说不出它何时受到过伤害,就想我说不出我何时受到过伤害。也许我们受到的伤害是与生俱来的,这就使得我从心底怜惜它。在我离开孤儿院时,什么也没带走,只有我和它。
我在一个学校的图书馆里找了份工作,学校不大书却不少,但借书的人不多,这个时候,肯静下心来看书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于是很悠闲,每天埋头于各种各样的书,晚上便返回我在市郊租住的房子。那是一栋古旧的两层小楼,墙壁上爬满了深色的爬墙虎。我只是租住了二楼带露台的一个房间,每天无论多晚宝贝(黑猫的名字)都会等我回来,夜晚是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我会和它说很多话,包括我每天看过的书,每天遇到的人,甚至是我的梦想,我的伤感(如果我还有的话)我都会告诉它,我私下以为它听得懂,它是一个忠实而守密的听众,每次我讲完话我会叫一声宝贝,这时它就会乖乖地走近我,安静地躺在我怀中,我们一起在露台上呆上很长的一段时间,看月亮,或是什么也不看。
阿美
一天,校长带来了一个新同事,叫阿美。真的是人如其名,她很美,长长的卷发垂向腰际,丰胸细腰,古铜色皮肤,最要命的是她还长了一双猫眼,那眼波流转之间有着说不尽的妩媚柔情。校长临走时都止不住偷偷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无可否认她和我简直是鲜明不过的对比,我身形瘦削,皮肤有着不健康的白,头发是那种被描述为清汤挂面似的东西。阿美的美丽让我不禁低头叹气。“喂,你叫什么名字?”阿美的声音脆如摇铃,“我叫阿颜,你真美啊。”阿美听后突兀地大笑了两声,然后悠然地原地转了个圈,“是吗,你也很美,只是你不知道如何去利用你的美罢了。”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但不久我就明白了阿美话里的含义。阿美来后图书馆开始热闹起来,许多各样的学生,甚至是不象学生的人开始往图书馆跑,当然都是些男人,连校长也会不时地来转上一圈,阿美从容而优雅地周旋于各样男人之间,就象一条美丽的深海鱼在为它而准备的精致玻璃缸中游曳,充满了满足甚至是一种虚荣的喜悦。
我总是在一边静静看着她,对于热闹我一向只是个旁观者。阿美总说“阿颜,我真不理解你怎么会这样安静,安静到不象这个世界上的人。”“那象什么?”
“象旧时的一个孤魂,再加上你那只黑猫,晚上出来会吓坏人的。”她将我一把扯到镜前“看看你自己。”我何须看呢,我知道我正在日渐憔悴,那过程即使缓慢,却不折不扣正在进行着,而阿美的存在只是加速了它的进行而已。“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吧。”“从你那些仰慕者中吗?”我打趣道。我知道阿美其实已在和每天来这儿的几个人开始了不咸不淡的约会,"你这是典型的恋爱恐惧症,少回家陪你那可怕的猫,多点时间和男人交往,你肯定大不一样。”阿美不喜欢宝贝,她曾装模做样地试图接近宝贝,而宝贝却昂然掉头离去,这在阿美简直是未有的冷遇,阿美当时悻悻地哼了一声,从此她谈到宝贝的口气中总夹带着一些敌意。
酒吧
阿美穿了件艳红的吊带裙,那颜色象血一样醒目,手臂上的为数不少的银环正在叮叮铛铛地作响。她正对镜仔细地描画着她的唇,她的唇色象裙子一样艳丽如花,让人有想在上面咬一口的冲动。“如此浓妆,今晚又约了谁呀?”我笑她。“约你呀。”声音妩媚却是头也不抬。“哦?我竟然有这个荣幸。”“是真的了,和别人怪腻的,市中心开了一个新酒吧,晚上带你去见识见识。”“算了,我还是不……"我话未完已被阿美拦腰截断“少来,今晚你去也去,不去也去。”
入夜,阿美果然将我威逼利诱到了酒吧,她对付我的办法一向是一套套的。酒吧的名字恰是一部电影的名字,“似是故人来”。好一个似是故人来,可我的故人又在哪儿,我应该是一个没有故人的人。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四周是暧昧不明的光线,空气中夹杂着浓重的烟酒味道,人多得让人惊讶,红男绿女,哭哭笑笑,那是我所不能习惯的嘈杂与热闹。阿美却如鱼得水般兴奋,随着音乐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引来了不少男人的眼光。这时我才明白阿美为什么装扮得如此浓艳,这如血的颜色实在是与此情此景很搭对,而我一身白色的衣裙在灯光下已变作了一种死灰色,我知道我的脸一定也苍白无色,就象阿美所说的旧时鬼魂。这样一想我突然有了一种要走的冲动,这里属于阿美,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突然阿美猛摇我的手臂,两眼发出猫一样热烈的光芒,“阿颜,你看吧台边的那个男人。"我巡言看去,天啊,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我简直无法形容,用尽我所有的赞美又怎能描述他的万一。他那双深遽的眼睛象无底的湖水,让人忍不住要深陷其中,嘴角隐含着一丝嘲弄的笑意,那笑意似有似无,当你想要捕捉它时,它早已悄然而逝。
我已无法呼吸,我已无法思维,这诱人的容颜曾经在哪里出现,如果要出现那也只能是在我的梦中,人间何尝几度现啊。在我和阿美这样不发一言的注视中,他终于发现了我们,他的眼光开始投注在我脸上,那眼光里究竟有什么,是一种强抑着不愿流露的狂喜,还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忧伤,我不知道。
他迎着我走过来,纯黑的西服纤尘不染,长发文丝不乱地束于脑后。如果此生我还有什么渴望得到的,那就是让这一刻为我停住。他那样优雅,那样从容地向我走来,却在走到我面前的一瞬间转向了阿美,我听到阿美发出一声欢快的轻呼,我低下了头。“小姐芳名?”“阿美,你呢?”“我没有名字。”“没有名字?这怎么可能。”“我已多年未用过名字,早已忘了。”
“你好特别。”“名字有何重要,今晚我们遇上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阿美显然已被他迷住,失却了往日的从容与随意,象个初恋的小姑娘般红着脸,仰着头望着他,那样子分外动人,宛如一朵带露水的小花。我的心里和嘴里泛出了好多的苦水,早该知道如此,阿美永远会是主角,我只是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他不注意到我也很正常。
阿美与他侃侃而谈,说的什么我一概没听见,尽管他也会偶尔回头招呼我一声,我知道那只是他的礼貌罢了。我努力控制才不使泪水落到脸上,可那泪水已一颗一颗滴进了我心中。
夜遇
“呆子,走了了。”不知过了多久阿美才惊醒了我,“让他送我们回去,嘻嘻。”阿美本就住在市中心,但为了能和他呆到最后,竟然提出要先送我。我苦笑“算了,让他送你,我自己回去,早已习惯了。”阿美还未置一言,他断然道“不行。”好象一种毅然决然的命令。
阿美不情不愿地翘了翘嘴巴,却不敢多说。起风了,夜空中泛着大朵大朵的灰云,月亮在灰云中时隐时现。出市区的路越走人越稀,越走草越密。阿美一路不停的抱怨“阿颜,你看你住的这个鬼地方。”也许是多亏有她的抱怨,除此之外我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差点都要听到三人的心跳了。终于回到了我租住的小楼下,不知为何,今晚的小楼在月光中显现出了一种鬼魅的气氛,小楼的轮廓象一个怪兽的身影随时准备对我们俯冲过来。没有一盏灯亮着,爬墙虎的叶子在风中发出了沙沙的响声,象一个病中之人的呻吟“啊……啊……”叶子中好象要伸出无数的细手来抓住你。我不禁打了个寒噤,风越发大了,阿美狠不能转头就走,终于他说了离开酒吧后的第一句话,似自言自语又象在对我说“你这么年轻,是不应该住在这么荒僻的地方。”可是眼睛却始终没有望向我。
“咪呜……”不知何时宝贝已站到露台的栏杆上,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这叫声划破夜空好象一把尖锐的剪刀刺破了一块簇新的黑布,刺得我耳朵发痛,我从未听过它这样的叫声。阿美尖叫一声“啊……”,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宝贝更弓起了身子,浑身毛发直立,两眼在夜色中发出了幽绿的光。“宝贝,你怎么了,是我啊,我回来了。”我大声唤道,我的声音也在风中颤抖不止。宝贝仍保持着那姿势,全然不理会我的呼唤,阿美在他怀里喃喃骂道道“该死的猫,我们快离开这鬼呆的地方。”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的冷笑,转瞬即逝,他什么也没说,只将手慢慢举起又轻轻地挥了挥,朝着宝贝,然后搂过阿美的腰转身离去了,剩下我呆立在原地望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阿美飘动的衣裙在夜色中变得那样的不虚假,象一簇随时都会熄灭的火焰。
梦境
“阿颜,来啊,到我这儿来……"阿美穿着艳红的裙在向我招摇,笑声就象风中的银铃在轻轻摇动。她不停旋转,裙裾飞扬,卷发在风中丝丝飘散。她美得就象一个天使,只是这种美中带着一种我不能明白的东西,阿美好象离我很远,可她又明明在我面前。
“阿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好爱他。”我想说“阿美,这其实已不是一个秘密了。”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时他出现了,他说“阿颜,不要住在那么荒僻的地方,你太年轻,这对你不好……"态度好严肃,一丝笑意也没有,即使是他常挂在嘴边的那种嘲弄也没有。他说“阿颜,不要在夜色中走动,永远不要……"
我伸手去抓他,可怎么也够不着。
阿美挡在了我面前,“阿颜,他是我的,我的啊……"说话间阿美的红裙飞散开来,慢慢变成了一滩围绕在阿美身边的鲜血,那鲜血不断地弥漫开,弥漫开,直至将阿美全部淹没……鲜血中又出现了他那带着嘲弄笑意的嘴角。
“不要啊……”我在惊呼中醒来,大汗淋漓,睡衣紧紧贴在了我的后背。宝贝正静静坐在我的身边,伸过头轻轻蹭了蹭我的脸。就象我每次噩梦惊醒时一样,它无言地给我安慰,它也在等待着我的倾诉。我伸手摸着它那光洁的毛发,现实中的东西让我心里塌实不少,“宝贝,我梦见阿美了,可是有好多的血在她身边。”宝贝昂起头,视线掠过我望向了窗外,眼色中竟出现了一丝忧郁,那不属于猫的气质。"或许只是个梦吧,我近来变得爱做梦了。”
我小声说道,不知是在安慰它,还是安慰自己。夜色正浓重,不知何时下过了一场雨,空气中有一种粘粘的湿气,好象伸手一攥就能拧出水来,有什么东西正堵在了我的胸口,让人吞也吞不进,吐也吐不出,我知道我又会睁眼等到天亮了……
其实等到天亮在我也非难事,只是到了清晨,我的头开始痛。我早早地出了门,因为我想早点去见到阿美,我象一个好打听的人一样想早早向她打听点什么,可打听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可能时间尚早,路上并无太多行人,走路的人也个个面无表情,好象还未从昨夜的梦中完全醒来。路边的石凳上坐了一个西藏来的人,这一点一望他的装束便知。他头戴黑帽,脖子上挂着一串奇怪的珠子,正低头打盹。
我放慢了脚步,用眼瞟着那些珠子上的字,那当然不是汉文,不知是些什么奇形怪状的文字和图形。我正要走过他身边,西藏人几乎一跃而起,向我急速地扔了句“姑娘,你可要小心啊,”就匆匆跑开了,我几乎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被他目瞪口呆仍在了身后。这样的一个早晨,一个似乎已睡着的人却好象正在那里等你,且只为要留下一句没来由的话,这一切是多么奇怪啊。
走到了学校,阿美没有来。
噩耗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阿美没有出现。图书馆前常常晃动着三三两两的人影,我知道是些想打探阿美去向的人,可我不想给他们任何的回应,有或无我都不想说,阿美没有回家,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象从这个世上凭空蒸发了一样。三天之后,图书馆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什么也会让人疲倦,疲倦是一种最持久的情绪,就连我的等待和忧虑也变成了一人独坐时的恍惚情怀。我感到阿美好象从未出现过,自始自终只是我自己在这里发了个白日梦罢了。
可是一周后校长的消息却让我知道了一切都不是梦。他拉着我的手开始老泪纵横“阿颜,阿美她,……她死了。”我在他老母亲的葬礼上也未见过他的一滴泪。“阿美,那是多么,多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子啊……"我知道那是美貌的价值。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惊讶阿美的死,好象几天来我等待的就是阿美的死讯,我心底早已知道她是活不成了的。当这个念头闪过我脑海时,我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我心里一直在这么想?这就是我几天来一直不敢面对的东西吗?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残酷的人?为什么阿美的死没有给我带来悲伤?不,其实我知道阿美的死给我带来的远远不是悲伤这么简单的东西,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阿美的尸体仍停放在警局的停尸间内(因为要立案),我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那里。一翻审问也以我是她表妹的结论结束。最后我被甩给了一个叫老张的驼背老头,“走吧,去底楼。”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不长的路好象要走一生那么久,每一步他都有可能跌到,他太老了,浑身洋溢着一种将死之人的气息。光线愈暗,暗到了几乎快没有什么光线,空气不知是一层浮灰还是白雾。阵阵阴冷袭来,我的手心开始冒冷汗,我紧紧握住了拳头。
突然,老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扭亮了顶灯,强烈的白光扑面而至,我大惊之下失声叫道“你干吗?”“嘿嘿,让你看清楚点。”老张竟干笑起来,可他的脸却保持着静肃的表情一丝未变。“过来看吧。”他一把揭开了停尸床上蒙着的白布。一眼看去我便人事不知了。
很久我才醒来,自己已不在停尸间,却在警局的接待室中。老张正在我不远处吞云吐雾,见我醒了不无鄙夷的说“早知你会这样。”尽管是一眼我也永远忘不了阿美临死的模样,不再是我熟悉的那张甜美的脸,那是一张完全死白,变形扭曲,充满恐怖的脸,她的眼睛圆睁着,好象看到了谁也不愿看到的恶魔,她的嘴张成了O型,好象强忍着难耐的苦痛。
最让我忘不了的是她脖子左侧那两个凝固了鲜血的黑洞……老张凑近了我,不无神秘地低声说道“你还是快离开吧,她沾染上邪恶的东西了……"
我挣扎着起身,我的心里已有答案,我知道我该去哪儿,我该找谁。
重逢
我第一次如此长时间地坐在镜前,镜中的女子当真美艳如花,阿美说的没错,我只是一个不善于利用自己美丽的人。我今晚也穿上了红色的长裙,那颜色也象血一样艳丽,我也会仔细描画我的容颜,因为我知道我今晚的美丽将是今生绝无仅有的一次,也将是最后的一次。
宝贝在我的脚边不安地走来走去,不时发出“咪呜”的叫声,可怜的小家伙,它在为我而不安,它竟然了解到了我身处的凶境,我想将死之人身边可能会包围着一种特殊的气息吧。我轻轻抱起它,将我的脸对着它的脸“宝贝,我美吗?”“你知道,从未有人夸赞过我的容貌,除了阿美,不过今夜如果你会说话,你会夸我的对吗?”宝贝轻轻咪呜着,“宝贝,我可能会离开你了,今夜我可能就不再回来,对,是因为我和你说过的那个男人,我不是想遗弃你,只是我……"我哽咽着无法再说,我不能哭花了我的脸。我放下它,向门边走去,宝贝咬住了我的裙角,眼中露出了凄苦的神情。“乖,我必须得去……”我轻轻推开它。我再次踏进了"似是故人来”,几乎吸引了所有的眼球,我的红裙是强烈燃烧着的火焰,我的发丝是迎风舞动的旗帜。只有他,那个男人径自喝着酒,却不看我一眼。他的身边围绕着几个妖冶的女人,此时正盯着我走向他。“怎么,不打个招呼吗?”他回过头,表情淡然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阿颜”“我要单独和你谈。”
“你们走吧。”他象个发号施令的君王,几个女人的眼中虽涨满了恨意,却乖乖离开了。“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不知道。”
“因为阿美,她死了。”他哦了一声,除了嘴唇轻启,身体的其他任何地方都丝毫未动,我不知道在他的心里可是一样,但他的冷静使我愤怒,“是你,你害死了她!”我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他竟然笑了“这么激动,凭什么说是我。”“我知道!我心里知道!你心里也知道!"“够了,别再烦我,快回家去吧。”说完他头也不回离开了酒吧。
他走得好快,他的背影就象是黑夜的一部分,我跟在后面一路小跑,他终于顿住回头“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样跟着我,不怕我也杀了你吗?”“不怕,我的生命从来就没有意义,你要杀我,尽管来好了。”沉默了,再望向我时眼里充满了怜惜,他用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别再说你生命没意义的傻话,你的生命恰是我最有意义的东西。”我的眼泪已在一刹那间夺眶而出,还有什么比得上此刻的美好,死又何惧,死又何苦,如果他真的需要,我不会吝惜我的生命。
他轻轻擦去了我的泪水,目光里满是忧伤,"你知道阿美是怎么死的了。”“是”“那你该知道我……"我不想他再说下去,“是的,我都知道。"“你真的不害怕?”“是”他轻叹了一口气,好象在向不可预知的生命妥协,向我妥协,他说“来吧,俯到我背上。"
爱情
我真的俯到了他的背上,他竟背起我向城市上空飞去,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黑暗中有数不清的光亮,不知那是灯火还是星光。我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和他依附在一起,一同飞翔的还有我那颗不停跳动的心。我们在一幢古老的别墅前停下,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一个人,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的声音。这和我住的地方何其相象,难怪他说不要我住在太荒僻的地方。“阿美来过吗?”“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来过,除了你。”
别墅里完全是古老的家具和装饰,许多我在书中和电影里都没有领略过的东西,一切井然有序,没有灰尘的痕迹。长而厚重的窗帘将屋里屋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银色的烛台上烛火闪烁,“我仍然不习惯用灯的。”“只在夜里出现吗?”他似乎并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转而说“阿颜,你坐到炉火旁边来吧。”壁炉中燃起了火,在宽大的沙发里温暖而舒适,两杯红酒,那颜色血一样。他笑着说“放心,不是血。”原来他还会有这样的笑容,这笑容好象五月中的春花般明媚,我知道那是只能给予爱人的笑容。
“听我讲个故事吧,我曾经爱上过一个女孩,她象天使般纯洁,纯洁到我甚至不敢向她表露心中的爱意,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迷茫,在说与不说之间患得患失,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却带走了她,短短几天的时间她一直昏迷,我不知道生命原来如此脆弱,生死只在一瞬间,我无能为力,我救不了我爱的人……“他的眼中有了隐隐的潮意,”可我又不甘心,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回她,世事轮回,终于我等到了……阿颜,她就是你。"
“我?……”我的震惊无以复加,这只是书中的故事,尽管美丽却不虚假,更未想过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你不会相信。”“那你为什么又故意冷落我?一开始不告诉我?”“因为我已不是当年之人,我已不配再来爱你。我只是一具行尸,没有灵魂的行尸!”他加重了语气,开始变得狂躁不安,来回走动着,“也许我根本不该带你来这儿,你还是离开吧。”
我静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红酒的温度在我体内流淌,抓起了他的手,他的手修长精致却象冰一样冷,我将它放在了我温暖的脖子上,那手在轻轻地颤抖,“我的生命将属于你,把它拿去吧。”“不!不!”他的眼神满是狂热,却仍躲避着我,“你还想再次失去我吗,你还要再浪费多少年再次找到我,管什么前世今生,我现在站在你面前。”我大声地叫喊着,几近疯狂,为了这个他爱我我也爱他的男人。
他的眼中射出了兽一样的光芒,他紧紧抱住我低下了头,我已看到了他嘴中尖利的獠牙,可我没有恐惧,如果这是爱人的亲吻,那就给我这个甜蜜的吻吧。
结局
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这一刻成为永恒……“咪呜”伴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黑影闪电般窜向了炉台,啊,是宝贝,它已端坐在壁炉之上,无比威严地居高临下,绿色发光的眼睛怒视着我们,象一尊神像。“又是你。”他立刻恢复了原貌,恢复了冰冷的腔调,也恢复了嘴角嘲弄一切的表情。
“放开她!”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宝贝,竟然是宝贝,它发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难道想将她变得和你一样吗?"“为什么不行,我爱她,我要她永远留在我身边。”“即使将她变成一个饮血的恶魔也在所不惜吗?即使让她丧失了灵魂也在所不惜吗?不,你根本没有了爱她的资格。”宝贝的声音象一个圣徒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从一只黑猫的体内发出,又是在这样一个黑夜的古旧房中,就显得无比怪异。
“宝贝,你……""阿颜,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宝贝打断了我。“哦?你在说我没有资格,哈哈哈……"他发出一阵怪笑,那笑声竟如泣如述般在空阔的大厅内回荡,撞击着我的耳膜。“那你呢,你又有什么资格,你徒然地守着她二十年,却得不到她的心,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吗,你现在只是一只猫而已啊!哈哈哈哈……却来和我妄谈什么资格。”
“可我会用我的灵魂来扞卫她,让她远离你这个吸血的魔鬼,让她不至于跌入无底的黑暗。”“甚至不惜与我为敌吗?”“是的,甚至不惜会杀了你……“当宝贝杀字出口时,它已飞一样纵身而起,它的身体化作一柄乌亮的利剑直刺向他的胸口,”不……"我尖叫,一个是我的爱人,一个是我终身的伙伴,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可是,太迟了,真的太迟了,无论是我的尖叫还是我俯身扑救的动作都已是太迟了,那利剑已无法闪避,不偏不移地深深刺透了他的心脏。
数不清的黑色的鲜血开始往外奔涌,我用手去堵,撕开我的裙角去堵,黑血立即将我的手和裙角变成了黑色,“不,不,别死……"泪水和血水在我脸上纵横,“傻瓜,没用的,”他的脸没有痛苦,只有随时都会消失的虚弱,抬起手轻轻抚了我混乱的脸“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转过身去,别再看我……"他奋力将剑拔除,抛在地上,他的手,他的脸也开始迅速的变老……枯萎……干瘪……直到变成了一具白骨,最后就连这堆白骨也在黑血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徒然用手去抓那黑血,我的脸上,手上,身上,早已不知是血还是泪。“阿颜……”一声轻唤,利剑已变回了宝贝的身躯,它虚弱地躺在地上,浑身血污。“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咆哮着,“阿颜,我已没有太多时间。”怜惜和痛心重又回到我的意识里,我那不离不弃的伙伴,你也要离我而去吗?抱起它,它的身体轻飘飘,已没有半分力气,我轻轻摩娑着它的头“阿颜,每天当你对我说话时,我多么想要给你回应,可是我不能,我知道我对你说话的那一天,就是我必须离开你的那一天了。”“不,不要离开我。”
“阿颜,不要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吧……我和他是爱上你的两个男人,却都未得到过你,可又同样无法放弃这份感情。我们生活在一个巫术横行的年代,我和他就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到来世寻找你,代价是你看到的,他失去了他的灵魂,我失去了我的身体,所以我们都无法真正去爱你,你既不能做一个吸血鬼的妻子,也不能陪着一只黑猫过半隐居的生活,你需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爱和人生,那是我们所不能给予的,可惜我们明白这个道理都太晚了……”“宝贝……”我哽咽着,“真喜欢你叫我宝贝时的样子,答应我,重新开始生活……"它的声音越来越低,它的身体也越来越冷,我知道最后的分别就要到了。“宝贝,可惜我无法看到你前世的模样。”宝贝脸上露出了它在世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他的样子也就是我的样子,因为我们本就是孪生的兄弟……”
尾声
我最后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寻找真正属于我的全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