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住院的有一个姓董的爷爷,问我是索三的孙子吗?我说是!他就和我聊了起来,逗得我挺开心。老头也很高兴,问我懂三国吗?我说知道,张飞是杀猪的,关羽是卖豆腐的。董爷爷被逗得哈哈大笑,夸我懂得真多。和我说,你要是知道吃一堑长一智的话,爷爷就给你买糖吃,我还不到9岁,哪懂得这个,就摇头,董爷爷就笑呵呵的离开了。
董爷爷走了以后我的胳膊就能动了,奶奶进来之后,我和奶奶说了实话,奶奶回家把死人玉给我拿了过来,我戴上之后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出了院。
回家没呆多一会儿,就来了一个村里人找爷爷,说给乡里看大门的董老头死了,董老头有个女儿,村里联系不上。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想找爷爷帮忙。
奶奶看了一眼我,我说先用哈达把眼睛盖上,爷爷下午就回来,到时候就去。村里人走了之后,我心里犯嘀咕,看大门的董老头是不是我昨天见得董爷爷。
爷爷回来,听说了此事,就赶紧带着我找了村里几个闲着的年轻人,每人给他们两包烟,让他们帮忙撘一个灵棚。
爷爷的首要任务,就是帮董老头洗澡更衣,人死了要马上更衣,要不尸体越来越硬,无法穿衣。
爷爷说他和董老头认识,董老头老家还有一个风俗,那就是男的要剃光头、女的要梳头发。爷爷帮董老头洗了澡,换了死人穿的衣服,最后帮董老头剃了头。
做完这些之后,爷爷在床上铺了一个席子,把董老头抱到席子上,用哈达盖住脸,等着撘完灵棚入殓。
爷爷带着我去看外面灵棚撘的咋样,回到屋里一看,董老头脸上的哈达掉在地上。他歪着脑袋用眼睛看我,这个老头死了快八个小时了,眼睛的瞳孔还没有散开。
爷爷左右看看,又翻开董老头的眼睛看看,嘴里嘟囔着,这眼睛为啥还不散了?
外面的灵棚已经搭好了,乡里也给送来一口棺材。
爷爷把董老头的眼睛合上,棺材坐北朝南的摆好。一边让年轻人把董老头小破屋的窗户的塑料布拆了。一边用柳条帮董老头打棺。
年轻人按照爷爷的指挥,把董老头从窗口抬出去,放入棺材。
遮脸的哈达又掉了,董老头的眼睛瞪的溜圆,铁青的脸仿佛挂着恨意。
年轻人吓得屁滚尿流,几个人嚷嚷着要走,说不能为了两包烟丢了性命。
乡里又尝试找董老头的女儿,爷爷怕出事情,就在灵棚守着。
冬天天冷,爷爷穿着军绿色的大棉袄,给我也裹了一个。
说来也奇怪,我不记得董爷爷的样子了。
爷爷说董老头有个外号叫董大白话,经常给人讲三国,其实大字一个不识。
前些年还很好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一手拉巴大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煤矿的矿长,不知道为啥,董老头没有跟着鸡犬升天,反而愈发的潦倒,最后死在这种小黑屋里。
爷爷说送葬人不是能见到鬼的人,这个世界也没有那种飞天遁地的东西。从最后一口气到头七,正常死亡的人,会经历一个奇妙的生命历程,一般情况,活人是看不到的。
我问爷爷我是不是见到了死人,爷爷指着棺材的董老头说,这叫死人。
爷爷说,既然董老头说吃一堑长一智,一定是吃了暗亏。我们不能在这守着了,回家睡一个好觉,明天去城里找董老头的女儿。
因为我有个奇怪的经历,爷爷帮我请了假带着我进了城。先回家看了妹妹,妹妹已经会翻身了,长的胖嘟嘟的,爷爷不抱妹妹,说自己身上晦气,别传给孩子。
妈妈说没事,爷爷坚持。
爷爷带着我找了侯磊,拿着一张董老头女儿的照片,这张照片有十年了,褶褶巴巴的。
侯磊看了半天,眉头皱的像麻花,问爷爷董老头的女儿叫什么名字?爷爷说叫小燕儿。
城里找这样一个人不容易,像大海捞针。不过,侯磊这个人知恩图报,爽快的答应。
侯磊办事效率很快,下午就来找爷爷,说找到一个女的,让爷爷去辨认一下。
侯磊看爷爷带着我,说那个地方带着孩子不合适,爷爷说没事儿,我们家命儿不是一般的孩子。
侯磊把我们带到的地方,门口的暖厦子里面,坐着浓妆艳抹的女人,墙上都贴着搔首弄姿的情色海报。
街上还有一些穿着油哈哈的棉袄,抽着烟卷的男人,他们的眼睛往暖厦子里钻,就听见里面女人喊十五一次,外面的男人舔了舔嘴唇,从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票子,又舍不得的放回去。对着里面喊道,你他妈一个公共厕所,掉钱眼里了。
这些吵架的男女看见穿着警服的侯磊,就自动散了。侯磊把我和爷爷带到了一处稍微偏僻的房子。
里面就一个暖炕、一个洗手架子和一个尿桶。
一个女人斜躺在炕上,嘴唇和血一样,身上裹着黑毛衣紧绷绷的。
侯磊先进去的,就听见那个女人说,十五一次。侯磊说我是警察,女人就笑,说警察咋了?警察也是男人。
爷爷带着我,看见斜躺在炕上的女人,脸上挂着霜说,小燕儿跟我回家。女人鼻子发出哼声,样子也很不屑。翻开炕头,被褥下面有花花绿绿的盒子,有避孕药、避孕套还有火柴,散乱的烟卷、压扁的烟盒。
小燕儿给自己点了一颗烟,尖着嗓子说,这不是河边的老神棍索三吗?活人的事儿,你他妈管得着吗?
爷爷说,小燕儿你爸死了,你是不是应该回去一趟。
小燕儿听到这个消息大笑起来,一浪接一浪。死了爹还笑的,我第一次见。
小燕儿和爷爷说,那老头死了活该。让我们有多远滚多远。
侯磊帮爷爷查了一下董燕,这个女人是80年代初的失足女,不止被拘留教育,还做过牢。至今还在平房区卖淫为生。
爷爷叹着气说,咋弄成这样,不是说嫁给一个煤老板吗?
侯磊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爷爷看了一眼照片说,对,就是他。董大白活办喜酒的时候,我去过。
侯磊说这个人可不是什么煤矿的矿长,咱们这个地方,也没有私家开采的煤矿。这个人叫张晨,某养殖场的场长,老百姓最爱吃的肉联香肠,猪肉都是他们家供应。
爷爷张着嘴巴,又看了一眼照片,纳闷的说养猪的,整岔胡了吧!
侯磊说一点没错,这个人是市里的模范,改革开放初期第一批富起来人,现在身家百万。
身家百万在万元户的时代,普通人是无法想象的。
在前两年,有人说张晨在1978到1982这四年间,用假身份,在农村骗婚,利用地窖囚禁的方式逼妇女卖淫。
这件事当时还上了报纸,不过被告的时候,张晨已经是致富模范,名声显赫。告他的人没有有力的证据,事情最后就不了了之。
爷爷听了也无话可说,就带着我回去了。爷爷在小区抽了两根烟,对我说董老头不走就是因为这个男人。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也不说不管的事。就问爷爷,侯磊叔叔说那是有钱人,出门坐车、吃饭下馆子。
爷爷说明天我们去他家的养猪场看看。
张晨的养猪场在城南郊,早上我就和爷爷坐公交车过去,爷爷在早市上买了大饼、葱和肉联香肠,做我们中午的午饭。
还没有到养猪场,就闻到一股骚臭味。张晨的养猪场像肉联厂提供新鲜的猪肉,所以他们负责宰杀,里面的卫生条件堪忧,臭气熏天。
爷爷也不说话,就蹲在外面看,抽烟。我在旁边无聊的只打哈欠,问爷爷看什么,爷爷说总能看到点什么?
把那些大饼、葱、香肠都吃了,终于看见有工人拖着一条死猪过来,那条猪的蹄子都发黑了,工人们用刀放血,血都不怎么流。
爷爷拿出仅剩下的五块钱,让我把那黑色的猪蹄买过来。我乐呵呵的去了,和那个工人叔叔说,我想买猪蹄,叔叔说那边有卖的。我说我想买便宜的,剩下的想去玩游戏机。
那个叔叔想了一下,就把黑色的猪蹄卖给了我,收了我三块钱。
第二天,爸爸休息,妈妈让爸爸看着妹妹,就带我去商场玩。爷爷往爸爸借了一百块钱,爸爸说不用还了,爷爷还挺生气,说这是借的,到时候一定会还。
我那天玩的挺开心,也不知道爷爷去哪里了。回来以后,爷爷不出门,就蹲在家里看电视,我问爷爷,我们不是要帮董燕吗?
要是看电视的话,董爷爷咋办?他的棺材还没有盖上呢。爷爷说,老董不知道躲在哪里,他既然说吃一堑长一智,肯定在那个张晨手里吃过亏。这一次,如果他助我,事儿就能成。
我挺期待的,很想知道爷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晚上爸爸下班回来,妈妈说怎么没有给爷爷买点香肠下酒。爸爸说香肠买不了了,邻居都说,给肉联厂供应猪肉的那个养殖厂有猪瘟。说啥的都有,还说有人提供了证据给报纸,报纸上都登出来了。
我一听就知道是爷爷干的,看着爷爷笑,爷爷用眼睛瞪我,示意我闭嘴。
吃晚饭的时候,有人敲门,爸爸去开门,一个穿着西装的陌生人,他问爸爸,这里是不是有一个老爷子姓索的。爸爸点头,那个人说他是养殖场的经理,他们老总想明天见一见爷爷,不知道爷爷有没有时间。
爸爸一头雾水,爷爷在屋里说,让张晨来见我,还喊着送客。
第二天张晨还真来了,国字脸,浓眉大眼,在我看来,电视上演正派的角色基本都是这种类型。
爷爷说,你还认识我吗?张晨说不认识。爷爷很不高兴的笑了笑说,那咱就说正事,张晨你是一个大人物,你找到我,就说明你知道那些舆论和报纸上报道的那些黑猪蹄子是我做的。
张晨很轻松的笑着点头,爷爷接着说,如果不是你的养殖厂真的出现了猪瘟,报纸上这点小事,你完全可以用别的手段压下去。
爷爷的这句话把张晨的脸色说变了。
张晨问爷爷,到底知道多少?爷爷说自己是一个送葬人,打交道的都是不愿意走的恶鬼,这些事情都是听恶鬼说的。
张晨让爷爷不要装神弄鬼到底想干什么?爷爷佝偻着腰,笑着说,自己又养孙子又养孙女,需要钱。只要张晨出钱,爷爷就可以在报纸上澄清自己是胡说八道,那个黑猪蹄子也是在道上捡的。
张晨伸出了一根手指头,爷爷摇摇头,于是张晨又加了一根,爷爷有些慌张的点头。两万崭新的票子砸在我们爷俩面前,爷爷还是挺慌张的。
扔下钱后,张晨转身就走,爷爷的声音跟着张晨的屁股后,张老板,我知道你认为来我这浪费了时间,我送你一句,如果猪瘟解决不了的话,也可以找我。
爷爷第二天就在报纸上道歉,说那个黑猪蹄子是自己捡的。
之后,爷爷去找了董燕,把两万块给了董燕说,如果张晨遭了报应,你就回家吧,用这钱买房子,开个商店,养牛都行。
董燕抽着烟、看着钱,突然哭了起来。爷爷拉着我默默的走了。
我和爷爷回家的时候,有记者采访我们,爷爷一句话也不说,班车上有村里的人诧异的说,这是咋回事?索三爷,在城里也是名人儿!爷爷得意的笑着。
回到村里,爷爷来到董老头这里,帮董老头合上眼睛,嘴里嘟囔着,钱已经给你姑娘了,小燕儿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吃了这么多的苦,也长大了。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爷爷说完这句话,董老头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晚上回到家,我就问爷爷这样就完了,张晨做了那么多坏事,不应该惩戒他吗?
爷爷说那不是送葬人的事儿,这个张晨会有老天收他的。
我不懂就问爷爷真的有老天吗?
爷爷想了想说,张晨不懂一个道理,在老百姓的心中,杀人放火是别人家的事儿,油盐酱醋就是自己的事。
所有的一切都让爷爷说中了,张晨认为逼女人卖淫这种事都能压下去,几个黑猪蹄子算什么事?更何况他已经破财免灾!
城里那么多人爱吃肉联的香肠,食品卫生在那时是一个新鲜的话题。报社的记者一篇报道引发广泛关注后,尝到了甜头。一路深挖,好多事情都被摆上了台面,张晨建立的帝国坍塌了,逼女人卖淫的事儿也被翻了出来,最后进了牢房。
爷爷那种方法高深,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有些小事错了,就容易出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