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三杳市大剧院前,有新张贴的海报。
海报棕色基调,背景是一群时尚华美的模特漠然地站在T形台上,上方用大大的缕白的艺术字体写着广告词-“森富冬季时装秀,与您相约五月”。
这张海报比周围的海报都要大,因此格外醒目,吸引着来来往往行人的目光。
傍晚,一辆小车路过剧院,车上是一个穿着棕色衣服的女人。
女人看到海报,微微一愣,将车靠边停下,侧着头,仔仔细细地看过去。看着看着,她的脸色就有些发青,眼里似乎也要冒出火来,咬着牙,伸出手,对着海报轻轻一弹。
一道轻烟掠过,对面的海报突然就燃烧起来,瞬间就烧成了灰烬。
正文
三杳市,九夜灵感工作室。
猫妖叶玖一大早就趴在了沙发上,昏昏欲睡。她的助理林晓希,正坐在办公桌前,有些兴奋地看着蹲在叶玖前面的那个红衣美女,而红衣美女自然就是狐狸精叶瑟了。
此刻,叶瑟正挑着一双媚眼,举着几张票,冲着叶玖乱挥:“森富冬季时装秀,阿九,去看不?免费票,还是前排贵宾席哦。”
“不是有人陪你了吗?晓希答应和你一起去的……”叶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我对服装没兴趣……”对于猫来说,白天正是睡觉的好时间吧?
“你是不是女人啊?对服装都没兴趣!”叶瑟大声感叹,眼珠一转,再笑嘻嘻地把票送到叶玖的眼前,“看清楚哦,是海报无缘无故自己烧掉的那个时装秀……”好奇,也是猫的天性之一呢。
又有怪事发生吗?叶玖果然睁开了眼睛。可是不论什么怪事,有叶瑟这爱凑热闹的狐狸精在,都能搞定的吧,想着,叶玖的眼皮又在下垂。
“对哦,你是不是女人啊!听说这次秀的时装,是森富首席设计师肖莉的作品,很漂亮也很不寻常,是女人都想看。你姐姐把贵宾票送到你面前,你还拿架子,真是的。”林晓希也蹲了过来,对叶玖有点不满。
“那个……她不是我姐姐……”叶玖勉强睁开眼睛,小小声地辩解。
“敢说我不是你的姐姐?”叶瑟狭长的眼睛一眯,“啪”地一声,把票贴在叶玖的额头上:“就这么定了,下周五晚上七点,剧院门口见。”
周五,六点五十分,三杳市大剧院门口。
叶玖和林晓希站在海报前等叶瑟。
“就是这张海报,刚贴出来,就自己燃了。”林晓希指着海报,悄悄对叶玖说,“看,那边框上还有烧过的痕迹。”
叶玖抬着头,看着海报,眉头稍稍皱起,果然有妖气啊。
海报整体色彩是棕色的,而那一直绕着它上下飞舞,显得十分愤怒的妖气,也是浅棕色的。奇怪啊,时装秀能得罪什么妖怪呢?
叶玖使劲吸了吸鼻子,却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回头看去,果然是叶瑟来了。
叶瑟耷拉着一张俏脸,垂头丧气地站在林晓希身边,一幅受到严重打击的样子。
啊,还有事情能打击到她?她可是狐狸精啊。叶玖轻轻地碰碰叶瑟:“怎么了?”
叶瑟斜着眼睛望着叶玖:“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说完,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人啊……”
人啊?叶玖看看海报上空萦绕的妖气,略想了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也沉了下来,不再说话,带头向剧院里走去。
大剧院里座无虚席,衣香鬂影,争奇斗艳,那些衣着考究的男男女女们早已开始了舞台下的时装秀。
坐在前排的贵宾席中,林晓希本来十分兴奋,可是看到叶玖和叶瑟两人都沉着脸,也开心不起来了。她很不明白,刚才叶玖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了?而那个总是一脸笑容的叶瑟,能看到着名的时装大师肖莉的作品,也应该是很开心的啊!
激越的音乐响起,灯光一下暗了下来,“森富冬季时装秀”开始了。
天蓝色的背景,上面画着皑皑白雪,身材修长的模特们,穿着各种皮毛服装,跟随着音乐,轻快而妖娆地在T形台上走来走去。
美,很美。每组服装出来之前,主持人都会介绍其创意及特点,或俏皮、或优雅、或华贵、或秀丽,各有韵味,搏得了一阵又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掌声越响亮,叶玖和叶瑟的脸色,也就越地难看。隐藏于人间这么多年,原本早已将人类视为同类,而在这个欢乐的夜晚,她们那么悲伤和愤怒地正视了自己和人类的不同。
淡淡的妖气席卷而来,带着和她们相同的愤怒和悲伤,淹没了整个剧场。
哪怕这是自己的地盘,哪怕那只妖精没打过招呼,叶玖和叶瑟只是冷冷地坐着,袖手旁观,因为即使“她”不这样做,自己也会忍不住做同样的事吧?
这是第四组服装,每件都有浅棕色毛茸茸的领口,显得华贵而温暖。
T形台上,美丽的模特们踩着节奏,向观众展示她们完美的身材和身上华美的服装,台下又是如潮的掌声。
掌声还没停,音乐声却嘎然而止,灯光也同时熄灭。
黑暗中,掌声显得格外寂寥,观众都愣了一下,是停电吗?
几秒钟,灯光再次亮起,台上模特们身上的衣服,却变了样子,所有带毛的衣领和袖口,都不见了。
“这样的表演,真是有创意啊。”有人低低地感叹,然后带头鼓起掌来,全场再次爆发持久而热烈的掌声。
坐在第一排两个女人皱着眉头,耳语了几句,看看手机,站起来,悄悄地向后台的更衣室走去。
更衣室里气氛十分热烈,又带点诡异。
一群模特、化妆师和服装助理,正聚在一起,又是惊恐又是兴奋地说什么,看到两个女人,一起有些尴尬地点头:“汪总、肖总……有怪事啊……”
原来两个女人就是森富服装副总经理汪静,和森富服装首席设计师肖莉。
几分钟后,三杳大剧院演出部的经理赵彬也到了后台。
“赵经理,刚才怎么回事?怎么停电了?”看到赵彬,汪静抢先问。
“查过了,可能是电压问题,好在没给演出带来太大的影响。”赵彬笑着回答,“你们取掉衣领的表演,刚好配合停电那个环节,感觉上是刻意安排的,很有新意啊。”
所有人一下安静下来,刚才的服装秀可不是创新,也没有任何人安排那种表演。
停电那几秒,模特们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她们身上的衣领或者袖口,都是莫明其妙地自己消失了。还不止这些,更衣室里,凡是衣服上毛茸茸的东西,也都不见了。那些东西,有很多也是穿在模特身上,或者服装助理拿在手上的,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一个模特打了个冷颤,悄悄跟身边的人说:“会不会……有鬼啊?”
“胡说。”汪静严厉地看了那个模特一眼,有鬼?这话传出去还得了,公司的声誉一定会受影响,谁买有鬼的服装呢?模特垂下头,不再说话,只是她的样子看上去,却十分害怕。
“汪总,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彬看出几分蹊跷,追问。
汪静看了肖莉一眼,肖薇冲她点点头,汪静再回头看着赵彬:“说实话,我们并没有安排这样的表演,它们是自己不见了。而且,不止是台上模特的东西不见了,这后台所有毛皮制品,也都不见了。”
赵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见了,怎么会不见呢?”后台的情况他不清楚,T形台上模特们正在演出,停电又不过几秒,谁能在几秒钟内,同时从七、八个模特身上拆下领口和袖口,而不被发现呢?真是奇怪啊,难道真是灵异事件?
“我们也不知道。”肖莉也站过来,“现在想请赵经理加强保安,保证今晚演出的正常进行。还有,我们打算报警,因为失窃的物品,都是十分昂贵的真皮毛,而用来展示的一些服装,也被破坏了。”
赵彬拿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回过身,犹豫了一下,对汪静和肖莉说:“已经加派人手了,还有这场演出有录像,可以拿来作为证据。”说着,叹了一口气,“提醒一下,合同上有一条,我们剧院只是提供场地给你们,财物由你们自己保管,我们不承担失窃的责任。唉,你们这次失窃太奇怪了,是在你们模特身上不见的,也几乎可以说是众目睽睽之下啊。”
汪静点了点头:“的确是很奇怪,不过,我们之间按合同办事就行了,赵经理不用担心。”对于森富来说,这次失窃固然有损失,但另一方面也多了炒作的理由。消息传出去后,三杳各大媒体肯定会刊出“森富服装时装秀现场被盗”的头版新闻,这比什么广告都能吸引人的目光,也比什么广告都能说明森富时装的贵重与招人喜爱。
接到失窃的消息,过一会儿,剧院保安部主管陈飞也赶到了后台。
陈飞先和赵彬他们打了招呼,然后问:“丢了多少东西?报警没?”边问边看正在忙碌整理下一场服装的工作人员,“真奇怪,我们剧院保安监控系统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怎么会失窃。现在这边的现场也都破坏了……”
“没法保护现场,还要演出,很多服装都破了,我们必须整理。”肖莉解释,“一会儿警察来了,我们报上失窃物品的清单,然后把失窃的情形告诉他们,只能这样了……”
正说着,汪静的助理小杨脸色发白地走过来,拿着手机:“汪总,没办法报警,手机拨不出去……”见所有人奇怪地望着自己,小杨嚅嗫着说:“电话也拨不出去,我用自己的手机、借他们的手机,还有剧院的电话,都拨不出去……”
怎么可能?汪静再看了小杨一眼,拿出手机,按下“110”,只听得一阵急促的“嘟嘟”声,不以为然地说:“占线嘛,等几分钟再拨……”
“不是的,等等,别急着挂。”小杨的脸色更白,“你放在耳边,听里面的说话声。”
还会有说话声,不可能吧?这小杨平时还算能干,今天怎么回事?汪静把手机放在了耳边,再听了几秒钟,“嘟嘟”声真的停了下来,一个机械而甜美的女声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永远无法接通,请不要再拨……”
您所拨打的电话永远无法接通,请不要再拨,这是什么意思?汪静的脸色也一下白了。
看着汪静发白的脸,肖莉接过手机,放在耳边听了听,脸色也变了,一言不发地将手机递给了赵彬。
赵彬听完又传给了陈飞,所有人的脸色都有点发白。
手机里一直重复着那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永远无法接通,请不要再拨……”
这是什么意思?陈飞想了想,拿出自己的手机,也拨了“110”,结果一样,先是急促的“嘟嘟”声,然后是那机械甜美,而又让人从心底发冷的话“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永远无法接通,请不要再拨……”
挂了电话,陈飞勉强笑着:“可能有人串接了报警电话,胆子真大啊!这样,我打给警局的朋友,让他帮忙……”
说着,又重新拨了号码,这次,连“嘟嘟”声都没有了,直接响起那句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永远无法接通,请不要再拨……”
几个人面面相觑,同时拿出手机,开始向外拨号,结果都一样,拨不出去。
然后又发现,也不是所有的电话都不通,只要人在大剧院里,就能互通电话。
就像是有人故意掐断了他们和外界的联系一样,只让大剧院这个范围内的人,能互相联系,这是为了什么?又怎么可能?
几个人默默地站着,看着身边热火朝天,准备演出的模特和工作人员,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冷。从演出停电,毛皮制品失踪,到现在手机打不出去,还出现诡异的提示音,再联想到不久前海报也曾无故自燃,这一切都那么离奇,又显然不是偶然。只是,谁会这样做,谁又能做到呢?
“会……会不会是灵异事件?”小杨打着冷颤,说出了其余四人的心声。
是灵异事件吗?四个人对望了一眼,一场服装秀又为什么会招来灵异事件?而如果不是灵异事件,这一切,又如何解释?
陈飞咳嗽了一声:“有可能有人屏蔽了剧院的信号,这样,我开车出去报警,你们森富最好也派个人和我一起去。”
“小杨,你和陈主管一起去。”汪静示意自己的助理,不管是不是灵异事件,有人在捣乱这场演出是无疑的,“早去早回。”
小杨白着脸点点头,虽然剧院是那样地热闹,她也一刻都不想呆下去了。
陈飞和小杨走后,肖莉开始和其服装师一起整理下一组的演出服装。这些服装由她设计,每件都是有创意和名目的,现在突然莫名其秒地少了部位,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她的心里很疼,疼自己的心血被糟蹋了。
森富企划部的文案也到了后台,和主持人一起修改主持词,凡是涉及皮毛的解说,全部用其他的词语替换掉。
而汪静和赵彬默默地坐在角落,焦急地等待陈飞和小杨的消息。
几分钟后,“砰……”“哎呀……”门边传来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小声的惊呼,汪静和赵彬回头看去,陈飞和小杨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因为步子太急,陈飞还撞到了门边的一个模特。
见他们回来,肖莉指点了服装助理几句,也走了过来。
“这么快就回来了?”汪静狐疑地问小杨和陈飞,“报警了?”
小杨看着汪静,喘着气,一时说不出话。
陈飞也是白着脸,在一边摇头:“我们出不去……”
“出不去?怎么可能出不去?”赵彬一时不能理解话中的意思,陈飞是大剧院保安部的主管,谁还能阻拦他?
“不管坐电梯,还是走楼梯,我们始终都在三层,怎么都走不出去。”陈飞解释。
“什么意思?”三个人同时望向陈飞,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们信不信,我们从三层往下走了好多层,然后还是在第三层……”小杨稍微平静了一点,“真的撞邪了。”
一直在第三层,撞邪了?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更衣室里突然又传来“啊……”的一声惊叫,然后一阵骚乱,几个模特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
“怎么回事?”汪静和赵彬同时问道,汪静还顺手抓住了一个模特。
“汪……汪总,有鬼……”模特的牙齿打战。
“胡说,有什么鬼?”汪静的声音也变得尖细,显然也很恐惧,却又不得不压下恐惧。
“小玲……鬼上身了,就在里面。”模特伸出手,指着更衣室,“不信问她们。”
刚刚跑出来的几个模特见到更多的人,不再慌乱,点着头,七嘴八舌地说:“是啊,好可怕……”
“她就在里面,你们要是不怕的话,可以自己去看。”
“她出来了……”不知道谁发着抖说。
更衣室门边,一个身材高挑的模特,头发散乱,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匍匐在地上,像野兽一样爬行。
有几个胆大的工作人员,跟在她的身边,想要捉住她,却不敢动手的样子。
“她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汪静压低嗓子问到,声音十分干涩,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能做到知名服装品牌的副总,平时也是有些胆识,可是她再有胆识,遇到这一连串的神秘事件,也不由得心生恐慌。
“不知道,正在换演服装……突然她说了一声‘有鬼’,就昏倒了,我们还没扶起来,她就变这样了……”一个工作人员说着,还没说完,突然眼睛一翻,向后倒去。
接着是“哎呀!”、“有鬼!”一连串的惊叫,然后是“扑通”、“扑通”倒地的声音,几秒钟内,周围的模特和工作人员一下摔倒了五、六个。
摔倒的人在地上打了个滚,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开始像动物一样爬行,爬到小玲的身边,全部蹲坐起来,带着悲伤和憎恨,冷冷地望着其他人。
剩下的人们挤在一起,全身发抖,害怕的忘记了惊叫,然后,也纷纷倒地。
一会儿功夫,站着的人,就只剩下汪静和肖莉了。而原本前台的掌声、音乐声,也飘飘渺渺,几乎听不到了,整个后台,只有那些蹲坐的人从喉咙发出的“嘶嘶”声。
汪静紧紧抓着肖莉的胳膊,惊恐地望着面前这些野兽一样的人,恍惚觉得很熟悉,那“嘶嘶”的声音,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只是这又怎么可能,她在哪里听过呢?
“害怕了吗?”小玲蹲在那里,讥讽地问。明明是人,明明应该会说话,可是汪静他们心里有了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小玲就是野兽,不应该说话。
肖莉壮着胆子问:“你是谁?”
“我是谁?”小玲的眼里满是悲伤,“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应该知道吗?”肖莉不明白,讷讷地反问。
“呵呵,你们不知道?”小玲抖抖身子,那些失踪的毛皮,突然就披在了她的身上,就像从她身上长出来一样的协调。
其他的人也纷纷抖动身子,每个人的身上,也都披上了一层华美的皮毛。
“我们的皮毛漂亮吧?”小玲用嘴梳理着皮毛,“你们喜欢吗?”
“喜欢……”汪静不由自主地抢先点头,却又觉得不该点头,她已经想起来在哪里听到这种声音了。
半年前,她曾经和森富服装采购部的经理,去采购冬季服装的真皮毛。在一个大型的貉养殖场里,听到的就是这种“嘶嘶”的叫声。
而那次,森富下了长期的订单给养殖场,包下了这家养殖场里所有的貉皮。
貉,养了,就是给人吃的吧?毛,就是给人做服装的吧?当时她并不觉得残忍,弱肉强食,本来就是大自然的规律,谁让人在自然界的金字塔中,是站最顶端的呢?人们就这样轻视着其他的生命,吃、穿、用、玩,无所不为,而不以为意。
“喜欢?”小玲嘴角带出残酷的笑容,“那么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地变了。
不再是金碧辉煌的大剧院,而是乡间的那种铁皮厂房,房里无数的笼子,一层一层码上去,每个笼子里都装着一只貉。
“嘶嘶”的叫声不绝于耳,凄惨绝望。
这里是哪里?好熟,这不是那个貉养殖场吗?汪静和肖莉手互相搀扶着,正在茫然四顾,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大大的空地,几个人正拿着水管冲洗着地面上的斑斑血迹。边上有笼子,笼子里挤满的也都是貉,它们趴在笼子里,耷拉着脑袋,眼睛里都是湿湿的。笼子一边,是长长木架,架子上是一排铁钩,钩子上挂了很多条被剥去了毛皮的死貉。笼子另一边,堆满了刚刚剥下来的皮毛。
一只大手伸过去,抓住了一只貉的尾巴,那只貉很漂亮,全身披着棕黄色的皮毛,脸颊两边黑褐色的八字斑纹十分明显,它似乎知道死期将近,昂起头,龇着牙,嘴里发出“哈啊”的声音,不甘心地拼命挣扎。
汪静和肖莉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可是即便是闭着双眼,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依然清晰而不断地出现在她们的脑海。
貉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人的大手,那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抱着貉的后腿往地上狠狠一摔,“嘶……”地一阵惨叫,貉的挣扎明显地慢了起来,血顺着鼻尖流了下来。
男人将貉倒挂在一个铁钩上,手持尖刀,在它后肢、****处比划了几下,就这样开始活剥貉皮。
他的动作很快,几分钟,一张完整的貉皮被剥了下来,而那只原本十分漂亮的貉,还在轻轻地嘶叫和扭动,红通通血肉模糊的身体散发着热气,一双眼睛微微转动,望着那提在男人手上,原本属于它的毛皮,大颗的泪珠滴了下来。
汪静和肖莉的眼里也聚满了泪花,她们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多数貉皮都是被活剥的。那些可怜的小生命,就因为有一身华美的皮毛,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被剥皮的命运。
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其他的生命?生存的规则或者原本就是弱肉强食和物竞天择,只是大自然的规则再残酷,也及不上人类对这些生命的所作所为。
一头野生的貉,遇上老虎,可能会被吃掉,却绝对不会被老虎活活地剥去美丽的毛皮,它们该有多痛……想想,心里都会发麻。
这些貉该羡慕那些从来没有遇上人的同类吧?哪怕那些同类也面对着各种死亡的威胁,因为它们即便被猛兽猎杀而死亡,也只是一瞬间的痛苦,那是多幸福的事啊。
身为森富服装副总汪静和首席设计师的肖莉,曾经是那样地喜爱各种皮草服饰,她们将貉皮服装定为了这个冬季的主打服装,在精心设计后,用各种手段进行宣传,期望引领这个冬天的潮流。电视广告、服装秀、路牌广告,无处不在引导和暗示人们,只有森富的皮草,才能穿出最高贵典雅的韵味。
只是这些美丽华贵的背后,所隐藏的残酷与悲伤,又有谁在乎呢?
恍惚又回到了大剧院,回到舞台边。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美丽的模特们穿着各式毛皮服装,在T形台上走来走去。
汪静和肖莉的眼里含着泪,似乎看到每一件服装的背后,都有一条小小的光溜溜的冤魂,在痛苦地嘶叫着。
也许,自己和那些喜欢穿着皮草服装的人,才是导致这些小动物们悲惨命运的真正凶手吧?而后台的那些模特和工作人员们,都是被这些小动物的冤灵附身了吧?
场景又发生了变化,大剧院后台的一间办公室里。
小玲蹲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我……再也不设计皮草服装了。”肖莉垂下头,低声说。
汪静也很想说,森富再也不销售皮草服装了,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世界那么大,即使没有森富,还有无数其他的服装公司,他们一样会生产和销售皮草服装。那些小生命永远也无法摆脱成为别人的装饰的命运。
而森富,与其说是引领潮流,不如说是顺应潮流。从古至今,身穿精美的皮草服装,便是财富与身份的象征。很多人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份虚荣,也要去购买皮草服装。
有需求,才有市场,才有那庞大的供应链,这是一家企业所无法左右和对抗的。
“也许……我们能做点别的。”想了半天,汪静低声说。她很同情小动物,却也不希望森富因此受到影响。那么,总有其他办法的吧?
小玲讥诮地回望着汪静,不说话。在她的眼里,养殖场、皮草商、服装公司和穿皮草的人,用人类的话形容,才是真正的“一丘之貉”。多可笑,自己的同类安静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从来没给人类带来什么麻烦,却承担了“一丘之貉”骂名,还要被残忍地虐杀。
而这些残杀自己同类的凶手,还能做什么好事呢?
“今天的这场服装秀,原本是以皮草为主的冬装,我们可以换一个概念。”汪静的眼里闪着光,“把主题换成‘关爱动物,美丽由内而外-森富冬季时装秀’,告诉所有的观众,这个冬季,为了爱,我们不穿皮草。而第四组停电那个环节,所有的毛皮消失,也是为这个主题特意设计的……”
有点意思啊?小玲和肖莉一起看着汪静。
“我想在时装秀的最后一个环节,呼吁服装界的同行,在收购皮草的同时,抵制对动物的虐杀,不和活剥动物皮毛的养殖场交易……”汪静有些小心地问,“但是……现在时装秀已经被破坏了吧?”
小玲一直深深地望着汪静,像是要望进她的心灵深处。
“给我机会证明。”汪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一瞬间,她不害怕这些可怜的貉的怨灵。它们只是不希望死得那样凄惨吧?“我现在就给工厂电话,可以吗?”说着,汪静试探地拿出手机,小玲别过头去,眼里的憎恨却消散了许多,是默许吧?
果然,再拨号,通了。
“姜厂长吗?”汪静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我是森富服装的汪静。”
电话里传来一把粗犷的男声:“汪总啊,你好你好!”
“姜厂长,问你一件事。你们厂里的貉皮,都是活剥的吗?”
“不是全部……”姜厂长似乎不太明白汪静的意图,声音有些犹豫,“放心,我们的皮毛都是最健康和新鲜的,不会有病、死皮……”
汪静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要活剥毛皮呢?那些也是生命。”
姜厂长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汪总说笑了,呵呵,反正都是要它们的皮毛,怎么剥有什么关系呢?不光我们厂,整个行业都是这样操作的,因为工人活剥皮毛会更方便一点……”
整个行业都是这样操作,只为了工人剥皮更方便一点?不仅仅是小玲,连肖莉都听不下去了,凑过去,对着手机大声说:“区别大了,你也是要死的,你是希望自己死得平静点,还是给人活剥皮了死?”
话筒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姜厂长有些生气的声音:“汪总,虽然贵公司是我们的大客户,但你同事也不能这样说话……”
“她的话虽然难听,但是道理就是这样。”汪静也有点生气,“你们那叫虐杀,懂吗?不管怎么样,我希望凡是我们公司收购的皮毛,都被不是活剥下来的。”
挂了电话,汪静心里很不平静,还有那么多的工厂,不光是貉,还有狐狸、貂、兔子……也都面临着被活剥皮的命运。正想着,却发现小玲不在面前了。
小玲站在一片棕色的浓雾中,周围苍苍茫茫,似乎无边无际。
她的对面坐了两个女人,一红一白,正是叶玖和叶瑟。
“别担心,我们不会和你为敌。”说话的是叶玖。
叶瑟垂着细长的眼睑,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一双修长的手上指甲长长短短,变幻不停。
“不会为敌?”小玲的姿态依旧保持戒备的姿态,“她的杀意很浓啊……”
叶玖回头望望叶瑟,叹了一口气:“我们和你一样,你以为只有你恨?”狐狸皮毛和猫的皮毛,也是常见的皮草材料啊。
小玲若有所思地看着叶瑟,半晌,软软地倒在雾中,从她身上跨出一道虚影,慢慢地凝固成一个穿棕色衣服的女人,试探地伸出手,摆出邀请的姿势:“我叫何贺,一起复仇如何?”
“你准备怎么做?”叶瑟抬起狭长而妩媚的眼睛,望向何贺。
“从这个剧院开始,以命换命。”小玲狠狠地,一字一字地说。
雾骤然更浓,有淡淡的红烟缓缓地渗入棕色的雾中,衬得周围如梦如幻。
叶瑟面无表情,指甲暴长到2寸左右,迟迟没缩回去。
叶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起来,狐狸叶瑟真的很想无视人妖相处的原则,接受何贺的邀请。那么自己呢?也有相同的想法吧。
这么多年的相处,自己和叶瑟早已将人类视为了同类,想和同类为敌,是到了多伤心的程度呢?
叶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地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那个叫汪静的女人说的办法不可行吗?”
何贺默然,虽然悲伤、虽然愤怒,她的内心,其实也是不愿意与人类为敌的吧。
妖和人类并存于这个世界上,并不希望人类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异类存在。因为那会引起人妖之争。虽然人类脆弱的生命,并不足以和妖类抗衡,可是还有天劫等其它原因,让妖类并不敢过于招摇。即使取人性命,也必须不露痕迹。
更多的妖沉迷于人类的社会规则里,模仿人类,学习人类,以此打发漫长的人生。它们的心里,也像叶玖和叶瑟一样,以人类为同伴了。
何贺这次在容纳两千人的大剧院里的所作所为,已经犯了妖族的大忌,如果真的用妖法取那么多人的性命,她自己也一定会性命不保。
叶瑟的眼里依旧悲伤,浓浓的杀机却慢慢消散:“何贺,我明白你的必死之心,刚才我也有。只是那样于事无补,除了向人类宣告,这世界还有我们妖族存在,除了一些无辜的人受牵连,又或者引起新一轮的人妖大战,没有好处。”
说着,叶瑟站了起来,眼里闪着暗红色的光:“从古至今,弱肉强食,吃肉剥皮,原也正常,只是人类不该活剥,不该虐杀,让其他的生命承受不该受的酷刑。”
“对于人类来说,轻视其他生命,已经是一种风气了吧。”叶玖接口,“以暴易暴,也不是不行,那得不动声色,不然白白牺牲自己,还没效果。我倒是觉得汪静的主意挺好,以人类之口,发出关爱动物的呼声,以服装公司之名,拒绝皮草……会更有效吧?”
明明一间普通的办公室,从小玲消失后,汪静和肖莉就试图离开,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汪静有些绝望地想,小玲明明友善了许多,又去了哪里?自己不会永远被困在这里吧?
正想着,凭空出现了穿红色、棕色和白色衣服的三个女人,冷冷地看着自己和肖莉,她们的眼神和小玲如出一辙,有憎恨,有悲伤,只是又好像多了点什么。
多了点希望。
棕衣女人就是何贺,她直直地望着汪静:“如果模特秀还没被破坏,你打算怎么做?”
模特秀还没被破坏?汪静和肖莉心里也燃起希望:“我会马上和企划商量,背景那些改不了了,由主持人解说新的主题‘关爱动物,不穿皮草’,然后向所有的媒体宣布森富新的理念……”
背景改不了,何贺的嘴角带出一丝笑意,那有何难?
一阵风吹过,迷了汪静和肖莉的眼睛,再睁眼,身边是如潮的掌声,台上是模特们的表演。自己真真切切地坐回了观众席上,而台上还在展示第四组服装,看看时间,离停电和服装的皮毛被盗不过3分钟。
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可是不是梦,后台一角,明明有红、棕、白三个女人,在向自己招手。
两人对望了一眼,重新向后台走去。
后台的工作人员和模特们,正神情紧张地窃窃私语,看到她俩,有些尴尬和害怕地说:“汪总、肖总……有怪事啊……”
“没关系,这是特意安排的。”汪静微笑着说,“请主持人过来一下,小杨,你叫企划部的同事也来一下。”说着,和肖莉一起向三个女人走去。
“你们喜欢皮草吗?那几乎是名贵、华丽、漂亮的代名词。”主持人站在舞台中间,娓娓道来,“但是,你们知道这些皮草是怎么来的吗?”
伴随着轻柔哀伤的音乐声,舞台后方缓缓降下一块幕布,幕布上,是自由快乐的野生动物,有貉、有狐狸、有熊……镜头不断转换,换成了养殖场的低矮的铁笼,换成了工人血淋淋地活剥动物皮毛……无数的小动物们悲伤而无辜的眼光中,金色的字定格成主题“关爱动物,美丽由内而外-森富冬季时装秀”
观众里有人惊呼,有人沉默,显然都被震憾了。这些人,还会买皮草吗?
“美丽的皮草背后,是这样的残酷。”主持人带点哀伤地说,“关爱生命,关爱动物,是我们这次演出的主题,森富希望在这个冬天,不仅仅带给大家时尚美丽的服装,也给小动物们带来希望……”
语声中,又是一片如潮的掌声,人,大部份还是善良的吧?
时装秀圆满结束,汪静和肖莉都松了一口气,其他该担心的事,都明天再说。
散场时,林晓希十分开心地对叶玖和叶瑟说:“我决定了,以后就买森富的服装,关爱生命,多好的品牌啊……不管是不是作秀,但是至少,代表了一种声音,我喜欢。”
叶玖和叶瑟没有出声,那只叫何贺的貉妖在演出结束前,就离开了。
她去哪里了?应该是接受了自己的意见,要复仇,也得不动声色吧?
所以,那些虐杀动物的人们,都得小心了。